叫嚷喧闹中有人轻声嗤笑了出来:
“一看就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不过是些最下等的舞娘,梦都的三姝都还没有出场,更别说是黛绮丝了,要让这群人见到还不瞪落了眼珠子去!”
说话的青年梳着洋派的偏头,头发上抹得一丝不苟,因着里面的高温度,西装已经挂在了椅背上,身上只穿着衬衣马甲,细细的怀表链子从胸袋中拖到怀里,倒也是文秀俊俏的一个人物,他这时轻哼这一句,其他人没听到,倒让与他同桌的华衣妇人听了去,她圆圆的一张脸,只是秀气,就是化了妆也没有几分丽色,然而衣饰华贵,妆容精致,看来也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太太。来梦都皇城的人很多都携了伴,今晚他们都落了空便临时凑成了一桌,这时那华衣妇人放下手中的酒杯对他浅笑道:
“怎么,先生认识黛绮丝吗?”
一提到这个名字那青年两只眼睛已然放光,连忙往她那边靠一靠,脸上是止不住的倾慕与无奈
“唉,便是有些大老板慕名而来想要见黛绮丝小姐一面也不容易,寻常人物哪里能认识她啊。我不过是在这里见过她一次,听她唱过一次歌,那简直是……简直是勾人魂魄啊!”
见这青年样子倒似真的给勾去了魂儿一般,那妇人不动声色冷笑两声,继续问:
“难道她真的是什么天香国色绝代尤物吗?”
这时又有歌姬登场,便是梦都三姝之一的纤云飞,有着一半白俄血统的混血美女,五官立体精致如同精细雕刻,配上紫色低胸晚礼服,刚刚往台上一站,立刻让众人惊叹起来。音乐流淌,梦幻的舞台灯光转起来,那佳人仿佛站在斑斓的幻梦中歌唱一般,不少人也听得沉醉,而那青年只是扫了一眼,继续埋下头来和这妇人说话,口吻中尽是兴奋:
“黛绮丝自然是很漂亮的,不过真要论起五官来可能还没有纤云飞这般绝色,身材也不及她这般丰满,但是那气质风韵却是迷倒众生。她往那台上一站,轻轻唱一句,明明四周还在吵闹却也会陡然寂静下来,她似乎看不见众人一般轻抚话筒低吟浅唱,眼眸半睁,懒懒往下面看上一眼,那眼神明明是少女般的纯真,不知为何又总带着似嗔似怨的一点冷淡妩媚,显出成熟女子独有的风韵来,就是那淡淡一点,媚而不俗,糅合那份纯真,真是勾魂摄魄,让人根本移不开眼睛啊!”
这公子哥显然是有些墨水的,形容起心上人来文词满天飞,那妇人眼色更是寒冷,带着几分嘲讽问他:
“先生不过见了她一面也迷成这样,我看你也是位有钱少爷,那怎么不去把她追到手呢?”
那青年立刻笑起她来:
“这位夫人,你难道才到我们这里来,不知道黛绮丝是什么背景吗?她后面的老板是俄国人,便是当年霍展鲲带人围了梦都皇城人家也敢扣着不放人的!”
那妇人显然不知道这些,也略微吃了一惊:
“怎么,连边界四省的霍大帅也看上她了?”
“岂止是看上了!”那青年咂舌道!
纤云飞已经唱完,下面掌声如雷,之后梦都的另外两姝又纷纷登场,或歌或舞都是艳惊全场,中间还夹杂着梦都皇城特有的助兴节目,气氛一阵高过一阵,只有这边桌子的两人只顾埋头谈话。
“黛绮丝三年前在梦都一唱成名,那时来梦都的人简直是踏破了门槛,你知道这里非要熟人介绍才进得来,有多少人千金奉上就只为一睹芳容啊,要请她陪吃饭更是开到了天价,霍大帅阴差阳错的,一年之后才在饭局上偶然遇到她,有个做皮货生意的暴发户仗着财大气粗请了黛绮丝,结果席到一半就开始动手动脚,其实风月场上这些事情也难免,黛绮丝自然也是见惯了的,哪里知道恰好那天就碰到了那霍大帅,然后就是一出一见钟情英雄救美的好戏了!”
他说得兴起,喝了一口酒再往妇人那边伸长了脖子继续:
“其实这事说来也稀奇。那霍大帅向来风流成性,以前也捧过不少歌星戏子,兴头一过都不了了之了,大家也见怪不怪,可是这一次却不一样,他见到黛绮丝后居然不是耍手段讨佳人欢心,听说是大发了一顿脾气,然后二话不说就要梦都放人,甚至当天就霸王抢亲一般拉了黛绮丝要走,梦都皇城怎么也不会傻到放了这颗摇钱树呀,他们仗着俄国人是后台老板便拿出手段推诿着,于是就有了兵围梦都皇城那一幕!”
那妇人摇头冷笑道:
“为了这么个歌女,真是可笑!”
那青年想反驳她两句,又发现这句话确实无从反驳,便讪笑道:
“这就叫‘冲冠一怒为红颜’,如果我像霍展鲲那样军权在手,定也会做一样的事,那现在同样也美人在抱了——现在霍展鲲可是黛绮丝的入幕之宾,虽然黛绮丝还是梦都的人,可是登台的次数却少了,一个月来唱个一两次就很不错了,不过越是这样越吊人胃口,天天来守侯的人反而更多了!”
“你今天就是专程来等着她吗,她不都是霍展鲲的人了,你们这些人为什么还是惦记着不放?”
“说到底她和霍展鲲也不过是逢场作戏,能长久得到哪里去?这样的尤物,自然人人都巴望着当她下一个恩客!”他停了一停,对这陌生的妇人倒还坦白,那妇人眼梢一翘,哼出一句:
“我以为又是个盲目说爱情的傻瓜,原来你倒看得通透!”
这时前面的节目一一表演完了,全场的灯光突然暗下来,人群中一阵骚动,每一阵低声的议论里都夹杂了掩饰不住的激动兴奋:
“黛绮丝,今天是不是黛绮丝要上场啊?”
“我一连等了十几个晚上,可终于教我等到她了!”
“我专程从南方来的,就是要看看这黛绮丝和百乐门的白蔷薇到底哪个更勾人!”
……
那青年简直不敢相信今天的好运,立刻再不闲聊了,将西装套在身上坐正了身子,两眼一眨不眨地盯住了台上,旁边那妇人转头扫了一眼这些男人的丑态,然后也望向了舞台,端起面前水晶杯,鼻中低低哼出一句轻不可闻的冷笑来:
“便是因这世上狐媚子太多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