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场雪落到中午时分才渐渐住了脚,路滑难走,雪落一行人回到顺德也已经是暮霭苍茫,钟家是旧式的深宅大院,雪落离开了一年也没见有多大的改变,这时高墙铜门外早有人候着了,听到消息钟师长和夫人刘氏也迎了出来,脸上倒都是笑容满面的,雪落来不及和他们寒暄,只一门心思惦记着宝心,下了车便要去找妹妹,钟世昌没想到霍展鲲居然也让他哥哥跟着一起回来了,口中应酬着,倒也先让他们去看看宝心。
雪落急匆匆奔进宝心的房间,见着妹妹躺在床上,披散着头发真有几分病恹恹的样子,她心里一痛,连忙走过去坐在床边拉了她的手,唤道:
“宝心,我回来了,你怎么样了?”
钟宝心一开始还没将这突然进来的华衣女子认出来,这时看仔细了才叫出来:
“姐,是你!”
听声音看神态自然不像电话中说的那样病入膏肓,钟师长立刻向刘氏递了个眼色,刘氏连忙笑道:
“哎,也亏得宝心这丫头福大命大,请了个洋医生回来打了两针又捡了一条小命,雪落你是不知道啊,今天早上她那样子可是把我们几个都吓坏了!”
霍展谦似有似无地看了他们一眼,仍是静静站在众人身后,坐在床边的雪落却庆幸笑出来:
“治得住就好,宝心,这一路上我可担心死了!”
钟宝心靠着枕头坐起来,却并不想多谈她的病,只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雪落,雪落心急看她,身上的大衣还没来得及脱下来,那一身顺滑油亮的貂皮在灯光之下耀人眼睛,更有一串明珠在貂皮下若隐若现贵气逼人,她挽成花的发髻上扣着一颗翡翠绿的发饰,原来略嫌瘦削的面庞也丰润了几分,肤如羊脂玉,眼是天上星,竟比出嫁之前更要美丽风韵,原本姐妹俩是不相上下的,现在她竟生生将宝心给比下去半截!宝心从小到大样样不输姐姐,这时上下打量了一圈心里已经不是滋味,再说出话来自然有些酸溜溜的味道:
“真是佛要金装人要衣装,姐姐,你这样一穿戴是不一样了!”
雪落自己看了一看,眼睛也忍不住弯起来,望一眼展谦,温柔一笑:
“这些都是你姐夫叫人帮我做的!”她向他伸手,展谦便走到床边向着宝心微微一点头,小小动作也见风度,宝心见这站在面前的男子长身玉立,那俊雅眉目,那温润笑意,哪里有半分自己之前想象的残疾样子,倒让她一时看怔了去,直听到雪落再说:“宝心,这就是你姐夫。”她这才回过神来,连忙娇声唤道:
“姐夫!”
宝心只比雪落小两岁,长得和姐姐有几分相似,也生得标致动人,那一双眼睛更是和雪落几乎如出一辙,都是大而明亮的钻石一般,躺在床上毫不打扮也有一种柔弱的怏怏之美,这样娇声一唤更显小女儿的娇态,她自知貌美,裙下之臣不计其数,见到陌生男子便不自禁地希望对方为自己的美貌折服,这时娇声一叫,却见霍展谦只是礼貌微笑,眼中并不见她识惯了的心动闪烁,骄傲少女的心中只是一恼!
少女这般的心思自然无人能窥,霍展谦只转头做手势让门口的侍从将见面礼拿出来,他把做工精细的蓝宝石手镯递到宝心手上,宝心识货,见这手镯外国款式,灿灿的新月弧圈上无数的碎钻星星点点,上面的蓝宝石更是熠熠生辉,知道价值不菲,虽然心中不快,却也眉花眼笑起来,这边雪落也帮着将准备的礼物一一分给众人,每一样都是难得一见的精品,另外霍展鲲还专门为钟师长备了一份大礼,那刘氏的眼睛自又多了一层光彩,嘴上也更殷勤了,雪落从小受这大娘的气受了不少,这时见她神态如此,自然是出了气似地舒坦高兴,只觉得腰杆似乎也挺得直了些!
他们这样风尘仆仆地赶回来,见到宝心没事也都松下一口气来,大家又寒暄一番钟世昌便亲自带他们去休息,钟宝心听见脚步声走远了才向她娘酸酸说道:
“想那霍家是多么权势富贵,你当时还笑话过她嫁得不好,姐姐现在可是掉进蜜罐子里去了!”
宝心虽和雪落亲近,但她向来要强,从小也得尽宠爱,样样比钟雪落好,现在陡然见到从来也没放在眼中的姐姐这般光彩照人地出现在面前,夫妻恩爱,夫家又那样出手阔绰,心里自然不舒服,刘氏还在将那些礼物一一地打开来看了,脸上本是笑着,听到女儿这句话立刻抬头横一眼她:
“权势富贵倒是不假,只是嫁了那么个残废男人,整天和你比比划划的,换了你你愿意吗?”
她想起霍展谦对自己的美貌无动于衷,望向雪落时却是温柔情意,只嘟起嘴来:
“这大姐夫一表人才仪态出众,笑起来的时候更是好看极了,如果没有这缺陷肯定是看不上我这姐姐的,残废倒还好了,让她捡了便宜去!”
刘氏一口笑出来:
“就你这傻丫头还要吃这样飞醋,他再好也是个残废,我丫头这样水灵的模样,以后要嫁的人定会比这霍展谦好过千百倍的!”
她向来对自己的容貌自信,这时却也疑心起来,问母亲:
“妈,你说是我好看,还是现在的姐姐好看?”
“那还用说,自然是我的女儿好看得多!”虽然知道定会得到这样的答案,但她还是高兴起来,凝神想着什么,眼波闪耀,脸上不自禁显出娇态来,刘氏一见也猜着七八分,立刻说道:
“宝心,这次你可不要任性胡来,你爸爸让你装病叫钟雪落回来是有正事的,你别误了他的事!”
“我姐能帮他办什么正事!”对她爸爸那些事她是一无所知的,只那样嘟囔一句,看到母亲又要开始唠叨的样子,连忙举手投降,“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有分寸的!”
雾霭沉沉(八)
后来接连着几天都出了太阳,却一直是惨惨淡淡要亮不亮的,那天气倒比下雪还冷得紧些,雪落怕冷,回到家却也不躲房间了,常常早早起来裹得严严实实的带着展谦在周围四处看看,告诉他哪一间房子是大娘以前关她的,哪一间房子又是她挨了打偷偷躲着哭的,从前那些憎恶至极的往事现在对他讲起来却又是另一种轻松心境,本来还要和他去顺德街上走一走的,可是去了几次门口的岗哨都不让出去,只说近来顺德治安不好,为了安全起见小姐和姑爷还是留在家里。雪落觉得奇怪,以前她每天都在外面到处逛也不见有事,怎么现在治安会差成这样?她要去找钟师长问清楚,刘氏却说他这几天在外面忙得很,根本是不常回家,那天也是听到宝心病危才赶回来的,她说雪落出嫁了难得回来一次,只让他们安心在家里多住几天,雪落想想也是,况且她在家还从来没有住得像现在这样舒坦过,她这大娘也还从来没有天天对她这样和颜悦色过,便索性不再多想,安心住下了。
钟家大院外面的警卫一天天多了起来,三步一哨五步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