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都退出去罢,我有话要对妇人说。”
段墨的声音,没有预警地响起时,卫芊兀自吓了一跳。
离踌躇着阻止道:“主上,你伤势过重,还是静养为宜……”
“离,我清楚自己时日无多。将妇人掳来,不过是我心中郁结未解,想在临去之前,有个了断罢了”
段墨的声音于萧瑟中,透露着一股对世事的苍凉,让原本极力想将自己的存在感掩饰起来的卫芊,也不由一怔,心情瞬间转为荒凉。
她这才意识到,生命何其脆弱。
这个前世曾经让她伤无可伤的男人,现在居然也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短短一年之间,两度亲临死别,就算卫芊现在对段墨再无情紊,然而,他在她过去的生命中,曾经那么深刻地存在过,现在知道他时日无多,卫芊心里仍会难过。
离哽咽着一诺,率众退了出去。
缓缓起身,卫芊一步一步地走向神案。
这个存在她的生命中如同神抵般的男人,此刻躺在神案上,如同献给上天的祭品一般,他面色苍白,神情却异常安详。
卫芊的鼻子不由得发酸。
辗转两世,苍海桑田。
前世他不曾为她付出,今生她不曾为他停留,或许,这便是宿命的安排。
像是感受到卫芊的靠近,段墨缓缓睁开双眼。
他静静地凝神着卫芊,终是一笑。
这一笑,已经没有了当初在苏城老宅,他们初见时那种天生逼人的贵气,更多的只是平和。
是的,到了这种时候,纵使不甘,段墨也只能坦然地接受上天安排的宿命,所以他反而变得极其平和起来。
卫芊勾了勾唇角,努力回他一笑。
在知道段墨已是人之将死时,再面对他,卫芊心里不再有怨,反而多了丝怜悯。
或许无论是段墨还是卫芊,心境俱已不复从前,因面在这一刻,坦然相对的两个人,更像是作最后话别的人生老友。
“扶我起来。”
段墨小声要求,笑得虚弱。
卫芊上前,跪在神案旁离他不远的地方,缓缓摇头道:“你若有话便说罢,我在这里听着。”
转回目光,抬眼,段墨注视着她,眸色深黝。最终却只能一叹:“芊可知道,在今日之前,我从来不知道何谓放弃。因为,身为段氏皇胄,自生下来那一天起,便背负了传承国体的命运,所以,即便一败再败,不到生命最后之时,我都不能放弃。因为,我的宿命如此……”
或许是一口气说了太多,段墨显得有些喘。
他顿了顿,努力调息着自己的呼吸,直过了少顷,他才缓了过来,又接着说道:“现在,我清楚地知道自己或许活不过天明,我清楚地知道,即便我不愿放弃,不能放弃,也只有放弃时,我才嗖然明白,原来可以放弃,也是一种幸福。”
卫芊静静地听着,眼眶一阵阵发热。
她知道,一直以来,段墨都活得十分不易。
段氏先王消耗了国体,到了他手上,即便他想要重振朝纲,已是有心无力。
当然,如果他没有遇上韩非那样强劲有力的对手,或许他也不至于沦落到今日的地步。
知获两世之事的卫芊心里比谁都清楚,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段墨都是忍辱负重,活得艰辛的那一个。
虽然前一世的段墨,在国事当前时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牺牲她,这一世的段墨也曾迫于无奈利用过她,然而自始至终,卫芊对他,都不曾真正的有多么痛恨过。
因为她太清楚,女人与国家在男人的心目中,是怎样一种差异的存在。
鼻间忽地一酸,卫芊将头撇向一旁。
她不想让段墨在临死之前看到自己这个样子。
她不想误导他。
自始至终,她虽然没有如何深刻地恨过他,到了现在,她也不再爱他。
事实上,重生以来,她便已经将他剔除在自己的生命之中了。
她努力地让自己与他保持着平行的状态,她小心地躲避着与他相交,就是为了不让自己再爱上他。
曾经,因为他,她失去了爱人的能力。
直到韩非强势地介入她的生命之中,直到他强势地逼着她爱上他,逼着她接受他的爱。
是韩非,让她重新有了再爱人的能力。
段墨静静地盯视着卫芊的侧面,久久久久,又是一笑。
卫芊诧异回头。
段墨正看着她,星眸中神采柔和。
见卫芊回头望来,他努力扯动唇角,最终绽出的却是一抺苦笑。
卫芊的目光不经意落在他胸前捆绑着的素帛上,很明显,他的伤口仍然不断有血涌了出来。
怔怔地望着那渐渐被腥红湮湿了素帛,卫芊心里终是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