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芊却犹自睁着双眸,静静地看着他。
少顷,她缓缓调开定定地对着他的双目。
像是感叹,像是喃喃地自问,又像是问他一般,幽幽地说道:“世人都说人一生,草木一秋,做人应该及时行乐。明明知道不去在乎,便不会再有伤害,可是,为什么人却总要作茧自缚,总是要自己跟自己过不去?!非要伤无可伤了,才知道要放弃,才知道要回头。你说,身为女人,这么不知道审时度势,是不是很傻?”
段墨嗖然抬头盯向卫芊。
他原本欢喜着的脸上,这一刻已经变得面沉如水。
他原本光芒闪动的双眸,也骤然隐去了光芒。
他认真地盯视着卫芊良久,最终却是轻轻地一叹,黯然道:“你是真的爱上韩王了。”
卫芊抿了抿唇,芒然地望向虚空,久久,久久,才轻叹道:“是的,我爱上他了。”
段墨的俊脸一沉,尔后却只能再次悠长叹。
半晌,他学着她模样,也负手望向虚空。
卫芊没有想到,经历两世之后,自己还可以与段墨如此坦然地同立星空之下。
眼前这个男人,他跟自己之间,从来便隔着无法跨越的云海河山,像今天这样,这么近地站在一起,近到可以互相听到对方的心跳,这还是两世以来的第一次。
这也是两世以来,卫芊第一次,可以这么心平气和地面对段墨。
显然,这对段墨而言也是如此。
或许在这样的夜里,无论是卫芊或是段墨,都需要一个倾诉的对像,又或是他们仅仅需要一个人的陪伴。
两个人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段墨突然回头望着卫芊一笑,“以前我总想要找你问个明白,当初为什么你要舍我而选韩王。当初我明明是什么都不记较了,我是想给你一个妻位的呀!”
为什么?
卫芊芒然望向虚空的眸子瞬间冲上一股涩意。
她怎么能跟他说:因为前一世,他对她视若敝履,亲手将自己送给韩非,让她落了个死于非命的下场。
那种痛太深刻,那种爱也太绝望,每每想起,心里都会怨怼难消,所以今生无论如何,她再也不要去碰,再也不要去沾染一丝半分。
稀朗的星光下,段墨不无苦涩地一笑,又接着道:“今夜初见之时,我见你独占韩王身后左席,知道他对你极为看重,我就想着,或许你在他的身边,也是快乐的罢。”
说到这里,他却嗖然将卫芊的身子扳向他,不容她逃避地直视着她的双眸,认真,固执,却又轻柔地说道:“可是你出来了,你并不快乐。我知道,你不快乐必然是因为康公主的缘故。卫芊,你要知道,像韩王这样的人,他终生也不可能只有你一个妇人。你的身份,注定你无法成为他的皇后。以后当他娶后纳妃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自己要如何自处。”
要如何自处?
像是原本极力要掩饰的伤口,被人突然大力地掀开了,那种痛,便是想要掩饰,也是来不及的。
卫芊眼中的涩意,在她还来不及掩饰之时,便化成了滚烫的泪水,缓缓淌过她那在月光下显得如白瓷般的脸庞。
是啊,到时自己要如何自处啊!
当韩非娶后纳妃的时候,当他后宫妻妾成群的时候,他会不会就愿意放自己独回太原了呢?
卫芊不知道。
尽管回太原是她最初的愿望,也是她最后的坚持,但是她真的没有信心韩非会愿意成全她,放她离开。
黑暗中,段墨显得分外低沉的声音,再次轻轻地传来,“就在刚才,当康王背信弃义举族向韩王称臣时,我曾不无悲愤地想道:我的族人,我的国家,马上就要成为韩国下一个目标了,而以段国目前的境地,显然不会是强韩的对手。”
段墨的声音有着无边的悲苦,然而他看向卫芊的目光,却仍然有着隐隐的温柔,隐隐的坚持。
“我很清楚,我现在的处境,明明已经要朝不保夕了;明明不知哪天一场激战之后,尸骨都无法保全了;明明已经再也无法给你一个安逸所在了……”
突然,他的语气一提,转为清润,在卫芊诧异地看过来时,他忽而坚定一笑,“可是,你出来了,你让我知道,你在韩王身边并不开心,所以你出来了。于是我便想,如果我足够强大,如果我能为你撑起一方净土,如果我能让你的心有所依,或许你便愿意将自己完完全全地将交给我了,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