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于秋归来已有数年。
凭着这个绝无仅有的元婴宗师,玄阳宗高速发展,蒸蒸日上,短短数年已经又出两个金丹,在玄岩大陆修真界中的地位再度无人能及。
而许鸿也终于从繁重的宗门事务中解脱出来,毅然决然辞去了掌门之位,决心游历天下。
玄阳宗内挽留他的人不少,毕竟他多年来对宗门也算是兢兢业业呕心沥血。但这些挽留中有几分真心就不知道了,毕竟他至今都还只是一介凝元。就算有真心实意想挽留他的,如于秋如晓春眠,面对他如此多年都无法突破的事实,也只得轻叹一声,祝福他一路顺利。
凝元期寿元总共就二百多年,而许鸿至今已经有近两百岁,要不了几年就会彻底衰败下去。
但他之所以要在最后的这些年选择游历天下,其实还有一个理由——不留在玄阳宗,就不需要再思考如何该面对于秋。
是啊……无论是前世的止步不前,还是今生的止步不前,都与于秋有着莫大的关系。
更讽刺的是,前世许鸿好歹还到了金丹巅峰,而今生因为想起了那些记忆,竟然连金丹期都达到不了了。
每次想到这里,许鸿都忍不住自嘲一笑。
“干嘛笑得这么暮气沉沉?”头顶忽然有一个声音道。
许鸿猛地顿下脚步,抬头一望,果真从影影绰绰的树影中瞧见了一个黑色的身影。光看这架势,哪怕看不清脸,许鸿也认得出这是高从寒。
高从寒从树梢落下,带落一地叶片,又冲着许鸿扬了扬眉。
自然的,高从寒现在也已经是个金丹了。
“这么多年没见你回宗门看看。”许鸿道,“怎么这时候冒出来了?”
“回去做什么?”高从寒很不愉快地反问,“看那两个怎么蜜里调油吗?”
许鸿轻唔一声,心道不就失个恋吗,都快两百年了,居然还看不开,这心眼未免也太实了。
不过再仔细一想,就这方面,他还真没资格说高从寒什么。
如此相互寒碜了几句,许鸿也就从高从寒身旁走了过去,打算继续走向自己的游历天下之路。结果高从寒一巴掌拍在他的肩上,又把他抓了回去,却是邀请许鸿去他这些年来所住的地方看一看。
许鸿倒是没有反对。
只是跟在高从寒身后的这么一路上,许鸿都一声不吭,看似有些心不在焉。
“你倒是比以前冷淡多了。”高从寒道。
许鸿轻嗯一声,还是没什么反应。
“脸上的气色也沉闷多了。”高从寒又道,“像是已经老了。”
许鸿自嘲笑道,“本来就老了。”虽然看上去还是只有二十多,但毕竟寿元将尽,等到身体开始衰败,外貌大概也会一口气衰老下去吧。
“为什么突破不了?”高从寒问。
许鸿沉默。
很多人在这种止步不前的时候,都很难说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止步不前。但许鸿比大多数人幸运,许鸿知道。
因为梦魇缠身,因为无法直面自己的内心,因为无法正视前世的所作所为。
“于师弟……”许鸿这样开了一个头,但是说不下去。
“你……”接着许鸿又这样开了一个头,但是竟然还是说不下去。
最后许鸿还是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觉得这事果然还是只能深埋内心,无法和任何人诉说。
却就在这个时候,高从寒挑了眉,嘲讽地笑道,“因为你曾经差点利用我弄死了他?”
“……”
许鸿本来正御着剑,一下子惊得连真元都忘了运转,险些直接从天上掉下去。
高从寒适时伸手提了他一把,脸上的笑容依旧嘲讽至极,“你果然也想起来了……怎么,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想起来了吗?”他手上的力道不轻,一下子就把许鸿的手腕给捏得青紫,握得骨骼都在咔咔作响。
“你、你……”许鸿铁青着一张脸,半晌没能完整说出一句话。当初前世的记忆忽然翻涌而来之后,许鸿自然也疑心过不止自己一人遇到了这种情况,可问了一圈过去,其余人几乎全都因为前世记忆太过模糊而将其当做了幻境,甚至就连晓春眠也是如此,只有许鸿不知为何能回想得那样清晰。
但他早该想到,这世上是有一个人和他一样的。
“你也是在那个时候?”许鸿终于问出了一句整话。
高从寒不答只笑,一张手掌还是捏得死紧。
“所以你这些年才不回宗门?”许鸿咬着牙又问,“你现在又为何摊牌?”
“这些年我不是也偶尔回去看过吗?我每次都找你,但你总是被好些人护得严严实实。”高从寒拖着许鸿,仗着境界的差距一路拽入某处深山之中,又一把将许鸿摔到地面,“难得等到了现在这种机会!让我可以好好和你算一下总账!”
许鸿试图起身,但高从寒力气甚大,一双手将他牢牢摁在地上。
“许鸿啊许鸿……”高从寒俯身露出一抹狞笑,“你还记得你前世是如何阻我的吗?”
许鸿深深吸着气,胸膛不断起伏。
高从寒咬牙切齿地吐出了一笔旧账,“想当年我费尽心思,好不容易偷偷摸到于秋身边,结果被你不由分说就直接打了出去!”
“……”说实话,当年看于秋懵懂好骗试图对于秋出手结果被许鸿直接打出去的家伙们不是少数,高从寒竟然是其中之一吗?
高从寒咬牙切齿地又吐出了一笔旧账,“后来玄阳宗覆灭,我废了好大的劲才查出你们的所在,好不容易差点将他抢到身边,结果又败于你之手!”
“……”那段时间许鸿就是个护仔的母鸡,咬着一口气不知道灭过多少宵小之辈,高从寒竟然又是其中之一吗?
许鸿一下子都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
高从寒一声冷笑,吐出最后一笔旧账,“甚至于后来你舍弃了他,亲手让他落到了我的手里……他的心里也只记挂着你!我等了整整三个月,等到他终于彻底对你失望,他却宁可一死!”
许鸿浑身一震,满脸都是不可置信。而后许鸿开始轻颤。
他不清楚前世于秋是如何死的,原本以为于秋是直接死于影魔之手。直到此时他才知道,于秋竟然经历过那样的三个月,那样从满怀希望到最终绝望的三个月……最后又竟然是自己宁可一死的。
轻颤过后,许鸿深吸一口气,抬眼看着高从寒。
原本还有着些许挣扎的许鸿,此时已经完全丧失了斗志,仿佛心如死灰,只是嘴角勾着一抹自嘲的神情,“你想如何算账?”
高从寒一掌掐在他的脖颈之上,“取你性命?”
许鸿垂眸轻叹,“也好。”
也好?听到这话,高从寒竟觉得怒不可遏,一下子就将许鸿从地上提了起来。就算是被这样提到了半空中,许鸿也依旧没有挣扎,整张脸上毫无生气。
高从寒咬着牙,松开了手。
许鸿跌到地上一个踉跄,诧异地看着他,“你不取我性命?”
“你想死?”高从寒冷哼,“我偏不成全。”
说罢高从寒就转了身,一连走出好远,只觉得许鸿那副求死的神态碍眼至极,都不想回头看上一眼。但在又一连走出好远之后,他还是忍不住回了头,对仍旧呆站在原地的许鸿怒吼道,“还愣着做什么?走快点,就快到了!”
许鸿摸了摸鼻头,没有逃走,而是跟了上去。
如此走了片刻之后,许鸿脚步忽然一顿:好大的魔气!
高从寒回头,一声轻笑。
随着这声轻笑,山林之间陆陆续续冒出了好些身影,全都浑身魔气萦绕,全都是魔修。而许鸿已经被这些魔修围在了中间。
许鸿脸都白了。
“你在怕什么?”高从寒哈哈大笑,“我还当你真不怕死。”
许鸿无语:不怕死,不代表不害怕被一群魔修啃死。
高从寒总算笑够了,又轻轻摇了摇头。在他看来,许鸿脸上露出这种恐惧之色时,倒是比之前要生动得多了。但最令人怀念的,果然还是许鸿刚筑基那几年里的那些意气风发。
那时高从寒被许鸿管着,只觉得这人多管闲事、麻烦至极。此时时过境迁,最常常被回忆起的却偏偏又是那段时光。
高从寒挥了挥手,那些魔修又退了开,魔气也顿时消散,干净得好像这块地方就没出现过魔修。
“别怕。”高从寒对许鸿道,“他们很听我的。”
许鸿冷汗直冒,“你你你……我说你这些年都在做什么,原来你在做这个!”
高从寒笑道,“是啊。还得多谢你们之前消灭了那些金丹期魔物,我才能顺利成为所有魔修的老大。”
“可是……魔修……”
“你知道为什么其他半魔修身上的魔气都可以被驱散,只有我不行吗?”高从寒看着他。
许鸿语塞。
“因为我是九煞之体。”高从寒笑,“天生就该修魔。”
许鸿揉了揉脑门。
在回忆起了前世的记忆之后,他已经能够明白何谓九煞之体,也能够明白高从寒眼下所说的确是事实。
但想到魔修二字……唔……仔细一想,魔修之所以人人喊打,不正是因为其无理智的嗜血吗?而九煞之体的魔修是能够保有理智的,这么一想……好像反而更加可怕了……
“在得到了前世的记忆之后,我这些年又参阅了不少魔功。不得不承认,我确实很有魔修的天赋。”高从寒又笑道,“而我以前之所以容易被魔功操纵,甚至于前世之所以成为影魔,不是因为我修炼魔功,而是因为——我修炼魔功的速度不够快。”
看着高从寒这满脸仿佛已经立志成为魔道至尊般的意气风发,许鸿忍不住又揉了揉脑门,“随便你吧。”
这么说话之间,两人已经来到了一处风景不错的溪流边。高从寒指着溪边一处小屋,表示自己这些年就住在这里,然后将许鸿引到一个石台上坐着,就地取了溪水煎了一壶茶。
许鸿喝茶间,高从寒一直看着他。
半晌,高从寒忽然凑近了些,“你为什么突破不了?”
许鸿颤了颤睫毛,抬眼看过去,用目光提醒他这话已经问过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