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回到有味斋已是过午时分。
城南的粥棚里聚集了许多达官显贵家的下人,因为上午四郎去晃悠了一圈,下午一些久不上门的食客便纷纷慕名而来,点名要吃他做的菜。
因为脱不开身,就由陶二和胡恪两个跟着刘阿宝去给蒋铁夫“治病”。一连去了好几天后,蒋铁夫便“好”起来了。
鬼修与普通的厉鬼不同,厉鬼乃是心中有怨气,不愿意去地府投胎,只能漫无目的地在人间游荡,毫无缘由的出手害人,然后被人间的守卫者消灭。
而鬼修则是与修仙,修魔一样,不仅不会丧失灵智,而且修为精深以后,还可以固体化形。
做个鬼修显然比做个厉鬼强得多,却不是人人都做得。正如修道修佛讲究机缘和根骨一样,鬼修的产生需要满足这几个条件:
1死后没有进入轮回
2没有丧失记忆或者变成失去灵智的厉鬼
3需要一个充满了怨气、死气和鬼魂的环境,以便随时补充营养
替身之术把蒋铁夫的灵魂与身体剥离,因为他在生死簿上的寿数未尽,所以自然没有勾魂使来锁他。他死的时候并没有很大的怨气,反而充满了对生的执着和渴望,所以也没有变成厉鬼。然后他跟着灾民一路南下,无意中吸食了大量的尸气和鬼魂。
这几个条件都满足之后,他就算是初步踏上鬼修之路,有了些自保能力。但如果没有人指导他鬼修功法,那他也只能一直以灵体方式活着,不是被道士抓去炼化,就是被什么妖怪当补品吃掉。相对而言还是比较弱小的存在。
因为他的肉体还有气息,陶二便让他自己选择是成为具有威能的鬼修还是变回一个普通人。
蒋铁夫也是个聪明人,当下立马表示愿意卖身为奴,只求陶二传授他鬼修的功法,让他能够凝出实体。
就算陶二多次表明鬼修之路并非一帆风顺,一不小心就可能魂飞魄散,他也不愿意放弃变得强大的可能,而去选择更为保险的方式,重新成为一个任人宰割的凡人。
因为他态度极为坚决,陶二便没有再多言,只是吩咐胡恪把蒋铁夫的尸体炼化,又传他一套鬼修功法。
这样看来,蒋铁夫也算极有运道了:中了巫族咒术后作为阴灵居然成功逃脱;之后又遇到贵人,得了鬼修功法;因为巫族的法术锁住他的肉体中一缕生气不灭,所以他不同于其他鬼修,只要把自己的肉体炼化后吃下去,就能够很快凝出实体,成功进阶到鬼修的第二阶段。
再之后能走到哪一步,获得怎样的威能就看他个人的悟性和机缘了。
虽然治疗过程颇为诡异,可是对于普通百姓而言,他们可不知道蒋铁夫已经成了非人类,反而都认为是两位神医治好了他的离魂症。一时间两位神秘大夫在洗衣巷中声名鹊起,愈传愈玄乎,传到最后简直成了活死人肉白骨的神仙下凡。
阿宝有个邻居,叫做李巧儿。她家男人也跟着蒋铁夫去保这趟镖,结果只回来了一口棺材。她还怀着身孕,听见这个消息,当场就滑了胎。婆婆伤心震怒之下将其赶出家门。
李巧儿本来就是她男人从人伢子手上买回来的,谁知没过几天安稳日子,自家男人死了,儿子也没保住,如今真正是孑然一身无依无靠。
因为受的打击太大,人就有些疯疯癫癫,总跟人说她男人还没有死,她感觉得到,自家男人肯定还活着。翻来覆去逢人就说。
如今看蒋铁夫又活了过来,李巧儿更加坚定自己的想法。天天守在路口想要请神医给自家男人治病。
可是也不知为什么,尽管她天天守在巷子口,却从来没有见过神医的踪迹。
于是这天上午,李巧儿看准了好说话的阿宝一个人在家,就过去打听消息。
阿宝并不知道蒋铁夫复活的内情,只是见到铁大哥回到自己身边,他就感恩戴德心满意足,觉得世上的事情再不能更好了。自己好了,自然也希望别人都能好。如今听刘巧儿打听神医的消息,他也没有想太多,便把事情的经过讲给她听。
刘巧儿很容易地打听到了神医的住址,当天下午就独自跑去有味斋,跪在雪地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诉说自家的不幸遭遇。
可是她男人和蒋铁夫的情况不同。胡恪本事再大,也不可能起死回生。
看着刘巧儿哭倒在雪地里,四郎纵然心里同情她的遭遇,可也不愿贸贸然答应这样高难度的要求,拿自家表哥去做顺水人情。
可刘巧儿根本不听解释,固执的认为她男人没有死就是没有死,非要请神医去医治。四郎不同意帮她请神医,她就要在有味斋门口长跪不起,跪死为止。
纵然四郎平时是个妇女之友,可是对她这样近乎要挟的胡搅蛮缠也是很不高兴的。
有味斋开门做生意,门口跪着一个疯疯癫癫的女人算什么回事呢?可是四郎还真是拿她一个妇道人家没办法,最后还是华阳姑姑出马,使了个法术,才把这位架上马车送了回去。
今日有味斋被几位贵公子包了场。女伎和乐师都先到了店里,陪席的清客也陆陆续续来了,只等主人入场开席。此时听了外面的吵闹,女伎们一个个都嘻嘻笑着倚门而立,清客们比较注意身份,但也都聚在窗户边议论纷纷。
不知何时,有味斋旁边悄悄停了一辆古朴低调的马车,几位轻裘缓带的士族公子坐在车内,也把这事看在眼里。
似乎被那妇人尖利凄惨的哭诉吵得头疼,郑璞微微用手扶着额头。坐他身边的卢毅见了,颇为关切的问他:“景纯,你没事吧?”
旁边斜倚在侧壁上闭目养神的崔玄微轻轻笑了笑:“我说改日再邀,谁知有的人迫不及待的先发了帖子。既然店家已驱走了恶客,咱们也入座吧。“说完当先下车。后面两位也纷纷跟上。
四郎正在门口等候客人,因为刚才在雪地里呆的时间较长,如今脸上还有薄薄的红晕。
崔玄微走到门口的时候停了下来,细细打量他一番后,笑着赞了一句:“不傅脂粉而颜色如朝霞映雪。见到如此美人,今天也算没白来。”声音温柔充满磁性。
四郎也抬头看他,只见这位誉满天下的玄微公子果然名不虚传:他的肤色是时人最为推崇的苍白,嘴唇削薄,带着浅浅的水色,眼睛狭长,眼神中有种漫不经心的神采,眉毛斜飞入鬓,虽然皮肤极白,却丝毫不带脂粉气。很有一种不同凡俗的风度。就是属于那种一眼看上去就会被定义为贵族的人。的确是十分迷人的男神级人物。
不过四郎很小的时候就被他家神经病殿下攻克了,此后便一心一意,旁的风景再美人再好,也是看过就忘。此时听了这样的赞美,只当是大家公子的教养,左耳进右耳出,并不会产生什么自作多情的旎丽想法。
不过被人这样夸赞,四郎高兴之余,也有点不好意思。他想着:对方夸了我,那我也该夸夸对方才算礼尚往来。
可是他于文学修养上实在欠点火候,压根想不出诸如朝霞映雪这类级别的高端赞美,只好没话找话的回道:“你长的也……嗯……也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