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妍和李绩见了面以后,敲定了再次进素缣的事。
她来长安以前,已经在陕县打听过一番价钱和存量。除了梁平,徽妍还问了许多处,凡有素缣的店家,她都一一打听过。当今粮贵布贱,各家素缣的存量不多,价钱却相差不大。而梁平和另外两家的素缣,看着明显比别处好。徽妍也问了这些素缣的出处,梁平说,这些素缣都是陕邑东北二十里的槐里出的。那里的妇人织缣成风,品质最优。
谈的过程倒是顺利,不过,李绩仍然坚持自己出一半本钱。看他坚定的样子,徽妍不由好奇。商人本性逐利,本钱多一钱少一钱都是大事,李绩这般不守常理,徽妍总觉得不太对。
巧的是,回到家中的时候,王缪问徽妍,“上回,你兄长领来与你见面的那市井里的商户,可是姓赵?”
徽妍道:“正是。”
王缪道:“他今日登门而来,说想见你。”
徽妍讶然:“见我?何事?”
“不曾说。”王缪道,“我让家人回了你不在,他便离开了,不过留下了些物什。”她说罢,将一只小匣子拿出来,徽妍看去,只见甚是精美,打开,里面都是些精细的首饰。
“这礼看着可不轻。”王缪皱眉,“家人不会办事,他登门送礼,若被人看见可是麻烦。”
徽妍沉吟,道,“长姊放心,我现在便去一趟,问个分晓便是。”说罢,徽妍吩咐备车,匆匆出了门。
时近午后,交道亭市仍是人来车往,赵弧的货栈,则更是热闹。问得徽妍来到,赵弧连忙出来迎接。
与上回一样,见到徽妍,他满面笑容,毕恭毕敬,“女君亲自降临,小人竟未远迎,还请恕罪!”
徽妍还了礼,微笑,“家人说,赵公要见我?”
“正是。”赵弧左右看了看,笑眯眯地对徽妍道,“此处喧嚣,舍中有雅致安静之处,还请女君入内详谈。”
徽妍颔首,与侍婢一道随他入内。
货栈之内,果然别有洞天。穿过两道院门,外面的热闹被挡在了墙外,只见屋舍整洁,还有花木点缀。
赵弧请她在堂上坐下,让仆人呈上各色待客之物。
“小人冒昧,今日登门求见女君,未得见,却反劳女君过来,实失礼。”赵弧道,“不瞒女君,小人登门,乃是为女君上回所说的素缣。女君,小人每匹出一千钱,女君手上的素缣,日后有多少小人要多少,女君看如何?”
徽妍诧异地看着他。
真乃咄咄怪事。一个李绩,一个赵弧,两人都似突然好像是钱财如粪土一般,着实教徽妍觉得不可思议。
“哦?”她说,“上回,赵公出价不过七百钱,如今却多了三百钱,不知何故?”
赵弧笑道:“上回是小人未识宝物,女君的素缣乃上品,千钱一匹亦是值当。”
徽妍听了,莞尔,没有回答,却让侍婢将他送的小匣拿出来,放在案上,“赵公,此礼甚重,我受之有愧。至于素缣之事,我已应了别人,实爱莫能助,告辞。”说罢,向他颔首一礼,起身便要离开。
赵弧见状,急忙道,“女君且慢!女君且慢!唉!女君若觉出价太低,小人再加二百钱,共一千二百钱,如何!”
徽妍回头看他,似笑非笑,“想来,赵公是不愿我将素缣交与别人。”
赵弧脸色一变,少顷,讪讪笑了笑。
“女君果然聪颖。”他道,“此事说来,全在女君所托的那胡人李绩身上。”
“哦?”听他提到李绩,徽妍有了些兴趣,“如何?”
“女君不知,那李绩实奸诈!”赵弧脸色掏心掏肺,“小人从前好心将货交与他贩卖,不料,此人心怀鬼胎,竟将小人在西域的客人都抢走了!女君与他交易,可也须防着才是,贩一次货,成本便是几万,若让人谋了去,岂非大不幸!倒不如将货卖与小人,女君放心,女君是周公的亲戚,小人断不敢戏弄,出价只多不少。女君这般闺秀,何必要去操心那路上得失,寝食不安。与小人交易,女君只消坐在家中,货到得钱,岂不大善!”
徽妍看着他,心思百转。
少顷,她颔首,“如此,多谢赵公一番好意。此事重大,我还须与家中商议。”
见徽妍不表态,赵弧也不好挽留,只得复又堆起笑容,客气地将她送走。
徽妍听赵弧说了一番话,免不得思索一番。
他说为她好,徽妍自然是不信的。而赵弧与李绩之间的事,徽妍觉得他也并未说实话。
黄昏时,周浚到家,见徽妍一脸心事的模样,询问了原委,笑了笑。
“此事么,说怪也不怪。”他说,意味深长,“徽妍,经商牟利,最要消息通达,总坐在家中是不成的。”
徽妍不解:“此话怎讲?”
“我听闻,赵弧最大的买家在姑墨。就在李绩到姑墨之时,他恰好也有货到了,可赵弧此人,生意大了难免欺客,货物品质不尽人意。李绩的货却是好,那位姑墨的买家,最后要了李绩的货,赵弧便吃了大亏。”周浚看着徽妍,“若你是赵弧,可会恼怒?可会趁李绩还未做大,先下手挖掉这心病?他在长安经营多年,与各市中的货商都有交情,打个招呼,教众人不卖货给一个胡人,易如反掌。”
徽妍恍然了悟。怪不得李绩会想进一百匹素縑之多,大约并不仅仅因为这素縑好卖,而是在各处货栈里碰了赵弧的壁,进不到想要的货。而赵弧知道他跟自己交易素縑,就打算花些钱,将自己这条路也封了。
王缪在一旁听着,也明白了些门道。见徽妍不说话,她好奇地问周浚,“你怎知道这么许多?你怎知赵弧在姑墨买亏了,想治李绩,还跟别人通谋?”
周浚看她一眼:“你以为平准令丞每日做些什么?做的就是查哪家进帐多少,该交多少税钱。我若有心,什么不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