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灵望下两个房脊角中间悬着的晖映的大日头,关心地问:“你的伤咋样啦,碍不碍事?曲老三摸着挂彩的肩胛说:“穿个洞,不碍事。就是子弹上的巨毒还沒有消除,吃了华一绝的汤药,疏散了些,还时时发作。”百灵问:“啥毒这么厉害?”曲老三说:“华一绝说,可能是跟打东兴市副市长孙山黑枪的毒性一样,搞不太清楚?”百灵埋怨地说:“你呀太注重哥们义气了,斗争是残酷的,江湖那一套行不通了?大丫儿可是够义气的,够一说。这些年在极其严酷的斗争面前,不退缩,不气馁,以带髪修行为掩护,给你做了多年的交通员,为抗联立下汗马功劳。这又替你挡枪子,多悬没要了她的命?大丫儿真是个好同志,叫人伸大拇指啊!她跟俺大哥这些年,不离不弃,不怕世俗的冷嘲热讽,坚贞不渝地坚守她那纯洁的爱情。追求独立、自由、自尊、自爱、自强美好的人格理想,不愿躺在男人身上一辈子过寄生虫生活的女人,勇敢地捍卫她那块男女平等神圣的净土。啊,了不起呀,伟大的女性!哎,叔哥,我也没空去看她,她咋样了?”曲老三对百灵这样亲昵地称呼他很是感冒,显得很拘促,忙矫正说:“殷书记,你这么叫我让我心里发暖,又有些不敢当啊?啊,殷书记,由于我的觉悟不高,没有认清斗争的复杂性,把哥们感情看得太重,险些酿成大错,给党造成不必要的损失。我请求组织上给我处分。”百灵摆摆手说:“我问你救命恩人大丫儿咋样了?”曲老三抽搭两下酸溜溜的鼻子说:“子弹从她肋巴扇子穿过嘎肢窝儿,失血过多。还好,没伤着肺。在协和医院作的手术,抢救了几天,脱离了生命危险。她现在回莲花庵养伤,文静师太照看呢,吉德一些亲戚时常守候探望。她伤口发黑,主要是疏散毒性,除文静师太的调理,也喝华一绝的汤药呢。估计不会有大碍的。殷书记,我有两个想法,你看?”百灵说:“别绕弯子?不就是要为舍身救人的巾帼英雄请功吗?功是一定要请的。还要大力宣传这种奋不顾身的精神,这对剿匪前线的革命战士很有鼓舞作用。还有啥?”曲老三说:“我想请警察局协助调查乌鸦嘴的身份背景。王福说,他是诚心诚意投靠共产党的,乌鸦嘴的行为不是他指使的。他根本不知乌鸦嘴为啥这么干?这背后一定有名堂?我拿党性担保,王福不会叫人对我下这毒手的。我保证!”百灵考虑一会儿说:“好吧!调查清了,也证明你采取的策略是正确的。省得有人说三道四的,弄得大家伙鸡犬不宁的。党内就是有个别同志好挑肥捡瘦的,不分青红皂白,一律打家伙?老以为自个儿是纯粹的布尔什维克,别人脸上老有痦子剋不掉?好了,我又犯自由主义了。我听说,我那大哥每天带我那鱼儿小嫂去看望她那干爹,还酒了肉的七碟八碗的恭敬她干爹,有这事儿吧?”曲老三回答说:“有!不仅有商界吉德这些开明绅士,还有不少穷苦乡民百姓,长跪监狱大门前,乞求放了王福。连那老叫花子,把要来的东西自个儿舍不得吃,叫狱警一古脑送给他。”百灵说:“嗯,善良的人老是念想到别人的好,可恶被遗忘得无影无踪,看来王福打鬼子是得民心的。对小日本的民族仇恨还深深埋在群众的心里,才有一些群众对王福被抓表现出的同情。这一点,还真给咱们裁处王福的工作带来很大麻烦。要做好对群众的说服工作,认清匪徒对社会的危害和对人民政权的威胁。在沒查清王福假投降事实真相之前,要控制探监。这是阶级立场问题,哪能敌友不分呢?在真相没查清之前,王福是匪首,与人民为敌,是要严惩的。审查组正在调查他的罪恶,一旦事实成立,是要公审判决的。俺说,你也不要报有啥幻想,枪决一个王福,对顽固不化分子都有威慑力。”曲老三激愣的说:“殷书记,这是你个人的想法还是县委多数人的意见?鲁大虎说,王福被擒后要求向他手下人喊话,‘弟兄们!听大哥的话,不要抵抗,全部放下武器,向东北民主联军投降。我死了,不要为我寻仇,大哥死有余辜,你们要好好做人’。这话,使我们没费一枪一弹,还感化了很多人,痛改前非,脱胎换骨,参加了咱们的队伍。这样的人,能假投降吗?一切都坏在乌鸦嘴身上,这个人另有目的。”百灵严厉地说:“不要感情用事曲老三同志!在错综复杂的斗争面前,对大是大非,要保持头脑清醒,以革命大局为重,人民的利益高于一切。”曲老三说:“我保留要慎重处理王福的意见。如果县委做出决定,我要向合江省里邱副书记汇报。”百灵说:“这是你一个党员的权力。你们前一段在本县境内消灭了一千四百多名匪徒,这回又彻底地歼灭了王福骑兵旅。合江剿总方司令来电话,对你的工作表现非常滿意。我向方司令提出个请求,他同意了。我县境内基本肃清匪患,可以告一段落了。当前重点是抓好土改,发动群众,斗争地主,平分田地,建立巩固的北滿根据地。筹资筹饷,捐款捐物,动员群众参军参战,支援前线,占领东北,保证东北民主联军在南滿展开的军事攻势的胜利。你留下来,把精力放在抓土改工作上。方司令还同意,叫鲁大虎团长带一个营配合土改,保护群众利益。具体情况嘛,当前土改工作主要是群众发动的不平衡。群众受日伪统治十四年,对共产党不够了解,普遍存有国民党是中国合法代表的正统观念,对共产党能否站住脚抱有怀疑和观望的态度。匪患的猖獗、国共战事的不明朗,国民党特务的造谣惑众,更增加了群众的顾虑。加之,才光复两年多,殖民化的民族仇恨,群众还根深蒂固没有淡忘,对日伪的欺压跟对地主的剥削,哪个孰轻孰重还沒有区分开来。群众没有看到他们受日伪欺压的同时,也在受地主阶级的盘剥。这个弯子的转变,不仅要剿清匪患,打消群众的顾虑。还要进行宣传,挖苦根儿,提高群众的阶级觉悟,戳穿地主‘命好’、是‘辛劳起家’的谎言。这方面,工作队也想了很多办法。咋整呢?算账!一算土地占有账。地主有多少户有多少人占多少地,群众有多少户有多少人占多少地;二算政治压迫账。伪满时的村屯长,多由地主、富农所把持,他们是伪满在各村屯的实际统治者。伪满的配给店、兴农合作社和警察所、村公所的大权都掌握在他们的手里,抓劳工、出国兵、交出荷,都由他们说了算。他们依仗权势可以随便打人、骂人,敲诈勒索,乡民有苦无处诉,有冤无处申。三算经济剥削账。地主租地给乡民以粮食计算,每垧地要交一石五斗,以钱计算要交一百八十元;按产量分成,多是‘四六’或‘对半’分。地主不劳而获,这就是剥削。雇工,一个长工创造的产量就往低了打,十石到十五石,而地主给劳金一年打头的才五石,一般劳金仅三石,半拉子只有一石五。向地主‘抬钱’有大加一,每月打利,还不上的还要利滚利;‘抬粮’的呢,春借一斗,秋还二斗。通过这么一算,还是有一定效果的。”
百灵接着说:“工作队要注意工作方式方法。充分发动群众,充分依靠群众,要保护群众的积极性,对群众的过激行为要慢慢的引导,不要泼冷水。对还是‘冷灶’的村屯,也可以叫搞得好的村屯帮一帮吗,加一把柴。总的来说,要叫群众真正认清地主剥削阶级的本质,再分地主、富农的家产,先吃饱肚子穿上衣服,实现耕者有其田,平分土地。”曲老三忧虑的说:“我听说,省土改工作团的作法有些不妥啊?片面强调群众的积极性,怱略了党的政策,出现了一些偏差。搞得好的地方,也是一冷一热。基本群众不吭不哈,农会骨干剃头挑子一头热,随便抓人,体罚成风,引起一些自种自收富裕群众的不满和恐慌,出现向穷亲戚馈赠田亩、牲口、浮财的怪现象。”百灵说:“斗争刚开始,群众情绪过激难免,不要过多责怪?这样,还有些人说俺右倾。说俺资产阶级家庭出身,有小资产阶级的同情心,对地主阶级手软,不敢大刀阔斧地开展工作。至于富人向穷人以馈赠形式规避被分被斗的现象,是个新情况,说明斗争的复杂性。要发动群众,大胆揭露,查实证据,严肃处理,打退地主阶级嚣张气焰!”
“报告!”
守门的战士领着吉德、吉盛、二掌柜、钱百万、庄士权、小转轴子、小抠、牛二、二娃和土狗子等镇上商界名流,来叩见百灵跟曲老三。百灵问:“大哥,你们插伙这是……”吉德递上“万民折”说:“殷书记、曲副县长,俺们几个商界人士,听二位来到镇上,冒死觐见二位青天。这是黑龙镇商界一百多家同仁,据保抗日好汉王福的呈函,肯请贵党贵县体恤民意,彻查王福胡匪一案,确保民族抗日好汉王福的身家性命。”百灵跟曲老三面面相观,一时拿不出啥好主意,不知如何处理。百灵手拿函札在手掌里拍打拍打,来回踱着步,又瞅瞅吉德,倒背着手说:“王福这个案子很复杂,我党我府正在调查。羁押期间会保证他的人身安全的,请各位乡绅放心。王福抗日一节,我党掌握一些情况,还需各位乡绅配合调查。不过,王福当胡子多年,劣迹斑斑。光复后,投靠国民党,不听劝降,与人民为敌,抵抗我军的清剿,给我军战士造成很大伤亡。我党念他抗日有功,宽柔为怀,给他最后做人的机会,劝他改恶从善,向我军投降。他又利用跟曲司令哥们感情,又搞了个假投降,顽抗到底,指使手下乌鸦嘴下黑手,打伤曲司令和大丫儿同志。这,还需各位乡绅理解。至于,怎样处置王福,一切都得等待调查结果,由人民来审判。各位,请回吧!”百灵说完,走到吉德跟前拽到一边儿,拿怪罪的口吻说:“大哥,你不该挑头扯这个?王福被擒,省里很重视。这关乎剿匪胜利的大局,你这时搅和进去没好处的,别人会说闲话的。你不懂政治,政治斗争是残酷的,你死我活的。”吉德问:“啥闲话?”百灵说:“挟私!”吉德问:“挟啥私?俺出于公心!说俺有私心,俺是怕你借钟馗乱杀无辜?”百灵也问:“大哥,俺记得大汉奸唐拉稀、邓瘸子抓起来时,也是你领头递的‘万民折’吧?”吉德不置可否,“是啊?那两个害人虫,民族败类,为虎作伥,作恶多端,祸国殃民,草菅人命,民怨载道,人人喊杀,个个叫剐,除之而后快!咋啦,能和王福抗日英才相提并论吗?”百灵又问:“兰会长不听劝告,对抗共产党,反对人民政权,与人民为敌,被抓蹲进笆篱子,与私与情,你为啥不述状子啊?”吉德说:“兰大爷虽咱家世交,后来跟爹膈合日深,起因于兰大爷依附日本人后又投靠日本人,欺行霸市,巧取豪夺,囤积居奇,坑害乡民,挣了不少昧心钱。光复后,又多行不义,扰乱市场,囤粮不售,私发支票,五顶一收回,坑害百姓,发国难财。这种奸商,害群之马,不耻人类的狗屎堆,净给俺们商人脸上抹黑,是商界同仁的耻辱,谁能抬起头为他这号人鸣冤摆好啊?俺出于旧交,念跟其多年的感情,受邱大哥之托,探望过他。劝他跟人民政府合作,交待罪行,供出藏匿货物,提供国民党搞破坏的线索。他顽固不化,寻死觅活,继续和人民政府对抗,难逃死劫呀?对于这种唯私于已的小人,不值得,俺只有沉默。”百灵眼睛一笑,说:“你就不替你那一直稀罕你的小姨娘想一想?年轻貌美,她可是对你不薄啊?”吉德说:“三姨太确实一直对俺很好。俺会知恩报恩的,不用大妹子为俺操心?她在婚姻上也是巧妇常扮拙夫眠,寻花问柳不得闲的苦命女人呐?你别看她整天价穿金戴银,吃香喝辣的,过着衣食无忧,纸醉金迷,频频周旋于达官显贵人的生活之中,心中的苦涩是不挂在脸上的。给人都是欢乐的笑,泪却流在心里。夫妇为人伦之始,从一而终,再嫁者不见于宗党。她的归宿,虽相好甚多,可也得认命,谁愿背个娶汉奸小老婆的骂名啊?清朝怨女青琳居士袁机在《随园杂诗》中记述,‘草色青青忽自怜,浮生如梦亦如烟。乌啼月落知多少,只记花开不记年。’她膝下无儿无女,兰大爷那两个大老婆大有树倒猢狲散的意思,谁管她呀?袁机的写照,可能就是三姨太的结局吧?”百灵听出吉德对三姨太个人感情很深,大有怜香惜玉之嫌,很是诧异,“大哥,你对三姨太蛮了解的嘛,见过她了?”吉德光明正大的回答:“见过了。光复那会儿,国民党的那个张专员封官许爵的,和她打得火热。后来张专员一看这噶达大势已去,早蹽杆子了,跑到了奉天,把她耍了。她现在,活寡妇一般。穿素衣,不梳头,不化妆,不听唱片,不吃荤腥,吃斋敲木鱼,哭哭啼啼,昏天昏夜,人憔悴得判若两人。嗨嗨,可怜呐!”百灵看着忧伤的吉德,劝慰地说:“大哥,大可不必。你是本份生意人,口碑又好,党的政策是要保护的。再说了,你积极支持抗日,忍辱负重,掩护冬至打入王福队,抗联顺利收编这股武装,壮大了抗日队伍。你还亲临虎穴打探敌情,确保抗联顺利攻下黑龙镇县城。出钱出粮支持抗联坚持斗争,又亲手杀鬼子除暴安良。你的事儿俺听多了,很有人格魅力,大伙儿都对你赞赏有嘉。土改运动是我党争取民众的重大举措,关乎革命政权的巩固和能不能扎住脚跟,建立稳固北滿根据地的大事情。如你在运动中受到某种冲击,要正确对待群众运动,打消顾虑,不要多想。在运动中出现啥偏差,我党会及时纠正的。大哥,叔哥从剿匪前线抽回来负责咱县的土改工作,有事儿你找他。我呢,咱家的事儿不便出头,回避点儿好,省得担啥嫌疑?你老丈人姜家这回可是全县土改工作重点,上千垧地呀,多大的地主啊?”吉德不隐讳地说:“千金资财散尽,只剩个空架子了。地有千垧不假,日本人征用办合作农场那几百垧地早当敌伪财产分掉了。从打俺老丈人叫邓猴子弄到日本人手里下落不明后,他孙子听从爷爷的话,地租压根就没收,只记个赊欠账,不是为了对抗日本人的交‘出荷’吗?粮囤子的粮倒有一些,也不多了。钱财用度,这些年尽管俺借了,将顶命。小鱼儿她那侄儿不顶事儿,小孩伢子,还斗啥呀?地明摆着,随大流,分就分呗!俺是完全拥护共产党土改的。不过,他家是军属烈属,你们得照顾点儿,俺听这是有政策的,可别出大格,要这往后的日子可咋过,抗抗还不懂事儿,那么小?”百灵说:“大哥,我还担心你会有想法,这就好!”吉德说:“俺相信共产党的红色政权,是替人民当家作主的。在小日本占领那会儿,俺是头上顶着雷,脚下踩着钉板儿,一步一个血印的走过来的,才保住这点儿咱们中国人的产业。日本人赶跑了,盼啊盼啊盼,盼那日头上再不要有乌云,盼到了共产党,人民重见了天日子。” 吉盛走过来,阴个脸说:“俺听说和看到,西街已对一些商户下手了,斗的可邪唬了?人被抓被斗被打,家被抄被分,家人被撵出家门,铺子被封又被抢劫一空,财产全部收没,跟对待敌伪财产一样。”百灵说:“二妹夫,不要耸人听闻?你看到的只是皮毛,内里内情你还没弄清楚,不能混淆视听?如果有错,我们会及时纠正,放心吧!”吉盛不知哪根筋搭错了,拧上劲了,“皮毛?放心?俺闯关东那会儿结识的冰花家和铺子,就叫进城的土包子追浮财给抢了,她掌柜的戴那高帽,一节炉筒子,是俺扒瞎吗?你个县委书记,站着说话不腰疼吗?”吉德对冰花家的遭遇也有些同感,但又对吉盛激烈偏执的言词不能苟同,忙“老三”喝声制止。百灵白净的瓜子脸儿气成紫茄子色儿,薄拉拉的单眼皮由于激动冲血鼓胀成饺子皮薄厚,瞳孔放大的燃烧,挺直的秀鼻奓成大蒜头,镌刻般好看的红唇成了紫酱色儿的饿殍,脧揪成铮铮铳子,牙齿咬得咯咯叫响,崩得腮帮子抖抖颤颤,蓄势待发。曲老三闻听觉得不对味,掺和进来。他跳老虎神似的训斥,“吉盛!你还是进步的民主人士吗,这话叫你说的?你简直杆儿包头杆子,短撸!我以副县长的名义,撤了你的副镇长职务。”吉盛胆小是出了名的,这回斗胆的宣泄心中的不满和郁闷,实则出于对冰花家的同情和无奈。同时也是对土改不摸底,有感于唇亡齿寒而发。殷家这么大产业交给他经管,一旦顷刻间成为乌有,他没法向死去的大舅交待,更无法面对家人。他虚荣心较重,又好撑大屁眼子,最怕人家扁嘘他无能、胆小。生死攸关之时,他必须拼死一搏,显示他小聪明胆识。同时也是做给吉德看的。你的产业俺继承,在俺手里必须毛发不损的发扬光大。他对曲老三说的话不感冒发烧,顶着说:“曲副县长,你乌纱帽的刺儿不硬,是共产党给你扣上的。俺的呢,是你们那个民主选的。你说撤就撤,癞蛤蟆握爪,你沒那么大拳[权]!那叫qiáng_jiān民意,不好使!”曲老三看吉盛太狂妄了,气得忍无可忍,拿出长辈对晚辈的架式举起拳头,“你?我醢死你小兔崽子你!”要说兔子急了能咬人,狗急了要跳墙,鸭子急了能上锅台,这胆小的人急了能撑破天。吉盛听了,发条上了劲,梗梗脖子嚷着就往曲老三跟前凑,“你打?共产党的干部,打民主人士,明个报上就哗然,归拢你一溜一溜的。打呀?打!”曲老三恼羞成怒举起的手刚要往下落,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架住,“共产党是不允许打人骂人的。何况对一个开明绅士更不能说伸手就伸手,这是胡子作风!曲副县长,你恶习不改呀?”曲老三扭头一瞅,大出意外,“你?唉!”百灵一惊,迅速恢复原态,靓丽的一笑,客气地说:“黄团长,这么巧,你也来镇上了。啊,这个,是家事儿。我这妹夫呀又欺负我二妹了,曲副县长当叔哥的气不过,想教训教训他。黄团长,有事儿呀?”黄大寒,四十来岁的庄稼人出身,识字不多,柳花筐垫个底儿,还花花搭搭的盖不全。可在延安革命大摇篮里受的革命教育不少,也学了一些老八本的儒风,好咬文嚼字,好讲大道理,好马列电棒照别人他也照照自个儿,是从延安派来的第一批进入东北的干部,开展农村工作,被合江省委任为黑龙县的土改工作团团长。他人性格爽朗,不拘小节,好跟女同志开开玩笑,不动真格的。至今未娶,光棍一条。据说,家有个童养媳,他本人不值可否。他手搭在百灵的肩上哈哈地说:“啊,那我也不客气了,入乡随俗,我叫你一声殷大姐吧殷书记。我呢,清官不断家务事,不掺和了。”回身对吉德说:“这位绅士是谁呀,好像沒见过?”紧随身后的警卫连排长瞪眼完,手按腰间别的匣子上前一步,抢着显勤儿的介绍说:“黄团长,这位可是翻手为云反水为雨、赫赫有名、大名鼎鼎、响当当、当当响的、能文能武、财富四海的儒商泰斗,咱县德增盛商行的大东家——殷吉德先生!”黄大寒愣憎憎的一闪,马上哈哈地紧紧的抓住吉德的手,摇晃地说:“闻名不如见面啊,殷先生,久仰!久仰!”吉德说:“惭愧!惭愧!黄团长,你别听瞪眼完的,他这是整俺呢?”黄大寒诧异地说:“瞪眼完?”瞪眼完脸上抹过一丝杀光,忙堆笑地说:“咱这无外号不发家,讲究这个。黄团长,就这样。”瞪眼完窘态毕露的做一个眼皮往上一翻,瞪个白眼儿,嘴一斜歪的丑态,嘴上自嘲自讽风趣的说声“瞪眼完”。瞪眼完逗闷子解了黄大寒的心头的猜疑,大笑地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咱这噶达人杰地灵,物华天宝呀!骂人都这么逗,盖了帽,没治了!”瞪眼完破草帽晒脸地不存好心,巧言诌媚,挑拨的说:“殷大东家,家财万贯,广厦隩室,绵貂狸貉,云锦绫罗绸缎,富的流油啊!咱这噶达有个流传的顺口溜儿,‘石碾对石磨,金银十大簸,吉家富敌国,买尽黑龙镇’。财大气粗啊!家里还藏有三位娇妻一个美妾,子成群女成帮,仰慕他的外布啷如同狂蜂乱蝶多了去了?啊,他还亨通上天,腰杆子硬,脚板子宽,一般的大老粗他是看不上眼的,视鹜不睬?咱省里的邱副书记是他的铁哥们。殷书记更不用说了,亲妹子。黄团长,从上从下,你不也得高看一眼呐?”黄大寒以老苏区老革命自居,瞧不起土生土长的坐地户,又最不愿别人看不起他大老粗,不悦的说:“啊,偏听则暗,兼听则明,这真是家事儿。殷先生,我听说,你爱国抗日,积极响应人民政权恢复生产繁荣商业的号召,利用大好时机,在艰难困苦中,把德增盛这个名店作大作强,为新政权立了一大功啊!共产党尊重民主进步人士,欢迎商界朋友跟我们一道建设新中国。当前,我们党为巩固北满根据地,依靠广大群众展开轰轰烈烈的土改运动,就是要解决乡民土地问题。对工商业者合法经营,我党是保护的。是要逐步加以改造,成为新中国的新型商业。对唯利试图搅乱市场的奸商,我们要严厉打击,决不手软。啊,殷先生,我希望你还要再接再励呀!鸟无头不飞,羊无头不走,你要带头,作个表率呀?”吉德开诚不公地说:“黄团长,还凡一粒,点铁成金;至理一言,点凡成圣。俺是个生意人,受了小日本十四年的窝囊气。光复了,扬眉吐气,浑身就像有使不完的劲儿,总有振兴中华商业壮大家业的冲动。不错,俺对于共产党了解不多,你说的,理儿是那么个理儿。不过,俺献曝之忱,谦言一句。有些事儿瞅到的叫俺心寒,不放心。西街(东兴市)对商家又抓又抢,又斗又打,闹的鸡窜狗跳的风声鹤唳,人心惶惶,俺也是顾虑重重,心里不落底?黄团长,你是省里派来的,手握大权,能不能给俺们一个定心丸?”瞪眼完逮着反击机会,指着吉德说:“你、你满嘴雌黄,无中生有,造谣生事。你扛着民主绅士的外衣,对共产党土改运动心存不滿,这是攻击、诋毁、污蔑!黄团长瞧得起你,给你点儿脸儿,你就有恃无恐,绿豆蝇子替屎壳郎说话,一个味!你这号人,无孔不入的玩尿性,仗着妹子当书记、叔哥当支队司令,就哗众取宠飘飘然了,还替胡子头子王福据保呢?王福是啥人哪,杀人越货的匪首。殷吉德大东家,你跟匪首王福早就沆瀣一气,穿一条连裆裤。你三小老婆姜板牙大地主的千金小姐小鱼儿,认王福为干爹,你又和王福狗打连环,多次资助王福,与人民为敌。为了讨好王福,还玩‘联姻’把戏,把拜把子兄弟冬至作为人质,打入王福队,作了二当家。这些罪证,在清算除奸运动中,叫你蒙混过关。今儿你又急不可奈地公然跳出来为罪大恶极的王福求情,你狐狸尾巴终于露了出来,这画皮还用剥吗?你这是对抗新生的人民政权,向共产党示威、叫号!谁反对共产党,谁就是人民的大鳄,必除之。”曲老三气愤地说:“邓排长,说话要注意政策。吉德先生可以说是商人当中抗日的斗士。这也是有根源的。吉德先生的亲生父亲殷明喜、养父也是亲姑父的吉烟袋、亲妹子蔼灵烈士和大夫人春芽、蜡花妹夫和儿子都是抗日的,死在日本人的枪口下。因此,他与小鬼子有刻苦的深仇大恨,所以他不惜拿命支持抗日,多次豁出血本给抗联姜师骑兵大队的王福和抗联部队财物援助,这有错吗?吉德先生忍辱负重,瞒天过海,受共产党的托负,为联合一切可以抗日的力量,形成民族统一抗日战线,为改造王福,参加抗日,把身为共产党人的冬至打入王福队,使王福走上了真正的抗日道路,这有错吗?这些事情都已有了定论,你再提出来就是恶意中伤。吉德先生现今为保王福一条命,是看在王福曾经抗日的份儿上,于公于私,都是可以理解的。再说,王福是真投降还是其中有诈,这不正在调查,还没有定论吗?”瞪眼完横愣地瞅着曲老三,“曲副县长,你护着殷吉德这就对了?过去王福和你曲副县长可是哥们,这一层你要站稳阶级立场啊?”曲老三看着百灵,百灵拿眼神制止曲老三。吉德生气地以牙还牙,回击瞪眼完,冷眼骂了瞪眼完一顿,“你乱指谁,手指丫儿长齐了吗?俺向黄团长反映情况,你个小排叉子,有你缸有你碴儿你就瞎插嘴,你比比划划的大帽子满天飞,还想吃了谁呀?你的话代表谁,乱放嗤溜屁!瞪眼完,你自个儿是个啥东西还用俺说吗,狗戴帽子装人呢?小人得志,俺就要仔细你这个中山狼,看你能猖狂哪去?你爹邓猴子,坏事儿干尽,损事儿干绝,被人民政府镇压了,你心里不是滋味吧?你弟弟,被人惩治了,身上还揣着到日本东京受过训的照片。朴城铉这个鲜奸放火烧杀,他被枪崩前都供认你弟弟是日本三室的特务。你是个啥玩意儿,还用俺说吗?全镇上的人都知道你是啥货色,就你自个儿装糊涂,不知道天高地厚?你披人皮也是狼,钻进抗联队伍,假装积极,骗取信任,你啥玩意儿呢你?黄团长,瞪眼完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