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喝也差不离了,殷明喜问:“大德,从三姓你周大爷那漂流咋这些天呢?”吉德说:“大舅你可别说了,出事儿了,好悬没交待了?”吉德前后一学,殷明喜埋怨地说:“就任性。你周大爷那么拦都拦不住你们,非得走,多险呐?这要不遇见牛二那帮好心的后生,俺咋向俺那老姐交待呀?”说完,小眼圈儿红红的。吉盛瞄愣瞄愣殷明喜,顺着殷明喜口吻,摘净个个儿地说:“大舅,俺可阻拦了,大哥他不听,俺有啥法?爹不在跟前,无父从兄嘛!”吉增说:“你一推六二五,摘的倒干净?谁天天哭喊的要早点儿见着大舅了,不也是你?秃噜反账的,这又都推给大哥了?”吉德说:“大舅,不赖他俩,是俺一个劲的犯艮,叫大舅操心了。还求大舅跟周大爷好好说说,叫他费心了。”殷明喜说:“知错就好。这任性劲,真像……”殷明喜说到这儿,卡壳的瞅瞅二掌柜,二掌柜呶呶嘴的咔巴眼。
“不说了。那从牛家围子出来,到江沿村儿,咋叫曲老三逮着的呢?”殷明喜捋着脉络追问。
吉盛说:“个个儿送上门的,谁逮了?”吉增说:“闭上你那张破嘴老三,叫大哥说?”吉德尴尬的摸摸后脑勺,笑嗒的脸一红,说:“走错门了。曲老三搁地窨子里睡觉,俺也不知道,就钻进去了。”吉增看吉德轻描淡写的,回避开碰到的那砢碜事儿,怕吉盛说出实情挨骂,就贴铺陈又添油加醋的扒瞎说:“可不是那样啊大哥?”吉德听吉增否认的反驳,心一格登,拿眼睁瞪着吉增。吉增没勒,比划地说:“那会儿雀眯眼了,桦树林里花嗒的,上坎儿的小毛道,俺们就奔亮去了,坏了!眼一瞪,心一横,脚一跺,嗷嗷地掉下坑里去。救命,救命!那还有好,就逮了。”说完,吉增偷眼环视一圈儿,憋住笑,捂嘴偷偷乐。吉德跟吉盛互相对下眼色,抿嘴沁下头,屏气凝神,不敢看殷明喜。
吉盛憋憋的乐极生悲,想起那险象环生,心一酸,呜呜咽咽的出了声。吉增喝了些酒,叫吉盛这一勾引,想想一幕幕都后怕的难受,劈里啪啦眼泪就下来了。吉德大点儿,想装些人,强忍着,可在长辈面前还是个孩子,有了臂膀的依靠,心中一下子迸发难忍的苦闷和酸楚,泣不成声的说:“大舅、二叔,俺们这一道,也赶上唐僧取经遭遇的九九八十一难那么难了,多亏东北这噶哒人风朴实,遇到了很多好心人,都帮了大忙了,才躲过这一个劫那一个难的。俺们叫曲老三抓了后,交给他干爹叫老鱼鹰的老爷子看管。老爷子是个大好人,看俺们无辜,就想找曲老三说情放了俺们。可曲老三有啥事儿连夜去了马虎力,没赶上。俺们有啥法呀,油尽灯枯,惶惶不安,就跟没脚的虫豸(zhi),挪不得,动不得。踯(zhi)躅(zhu)十字街头,是坐以待毙,还是逃?逃,外紧内松,看得死死的。坐等,砧(zhen)板上的肉,剁巴了是早晚的事儿。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呐!俺们只有华山一条路,抓住老爷子的好心,死死求老爷子帮忙。其实老爷子早下决心放了俺们,只是得等机会。昨晚黑儿吃饭,俺们跟老爷子认了干亲,老爷子横下心,跟他干孙女云凤,亲自打马虎眼送俺们过了一个关卡又一个关卡,这才逃了出来。”殷明喜愣怔了,“哼?这么说是老鱼鹰背着曲老三放的你们?”吉德哥仨异口同声地说:“是啊,没错!”殷明喜紧追着问:“真是人心叵测,世风不古啊!你们昨晚儿黑就到了黑龙镇?”吉盛说:“是啊。还叫看城门的大兵熊去两块大洋呢。”二掌柜苦着脸说:“三弟,还问啥呀,这不都明摆子了吗?月容才说,下半晌儿,邓猴子跟大白梨在这喝酒了。他跟大白梨白话的话,叫月容偷听了。月容也不知就理,也没放在心上。俺问她,她咋知道这仨小子是殷大掌柜外甥的,这她才学说的。有一点,邓猴子找曲老三,去是去了,说没说,看来是没提这个茬儿。曲老三至今还蒙在鼓里,不知这仨孩子就是你外甥。孩子连跟老鱼鹰都没欠牙口缝儿,曲老三抓仨孩子是误打误撞,不是冲着你的。那邓猴子他是搁哪淘换的这仨孩子已放了,并到了黑龙镇,还当你的面咬的死死的。这点上,不是瞎蒙,他是有准确消息来源的。这么说,这里只有一个解释,曲老三从马虎力回来,发现仨孩子没了,绑老鱼鹰治罪,邓猴子正好赶上了。邓猴子他不跟你说,曲老三要放人,老鱼鹰不干,才绑的老鱼鹰。他说情,曲老三又放了老鱼鹰吗?反过来看,做实一件事儿,曲老三确实要治老鱼鹰的罪,绑了,放了。这其间能不呛咕吗?这一呛咕,邓猴子啥都听明白了,你求他打探放人的事儿,还用跟曲老三再提吗?为觅下那五百块大洋,他也不会提了?除此之外,都是瞎编的,骗你呢?按绺子上的规矩,曲老三绑老鱼鹰可能有这事儿,合乎仨孩子说的事实。绺子私放人票就得治罪,要点天灯的。不管是谁,天王老子也不行。再个,苏四说鲁大虎傍黑来了镇上,到了黑龙大车店。那是个黑店,曲老三的‘插签’窝子。咱又半道遇上老八,这是偶然吗?不,与仨孩子有关,打探消息。曲老三放了老鱼鹰那是父子之情,不等于放了咱仨孩子。咱不管他咋想的,想干啥,他得弄清这仨孩子到黑龙镇干啥,投奔谁了,对他有利,还是有害,他得定夺。这就说明,仨毛头小子,又外来的,对他有用,至于啥用场,入伙啥的,不得而知。”
殷明喜气得双目圆睁,呼呼的喘气。窝囊!又哑巴吃黄连,这苦咋说呀?明知狐狸狡猾,还上赶着又恭维又拿肉的。心急吃热豆腐,急中丧智,急中出错,拿狗屎当麻花,好糊涂啊!
吉德说:“老鱼鹰说,曲老三把俺仨搁在他那儿,冲俺们是黄县人,想拉俺们入伙。杀是不能杀,曲老三不是那号人。当胡子,这大老远的,俺们……”二掌柜忙说:“对上茬口了,曲老三是志在必得。这仨孩子,走南闯北的,真行啊!这就在眼皮底下,要想拿你殷大掌柜当挡箭牌,提一提,靠靠人脉,放一马,也在情理之中。可这一提,坏菜了!这仨孩子,你殷明喜有天大的本事,想拿大价钱赎票,都没门了?这都该然。没提!仨孩子太能独闯了,压根儿就没想沾你殷大掌柜的光?曲老三要叫仨孩子入伙这是。黄县人嘛,这可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冲你殷大掌柜来的呀?他是想移花接木,以夷制夷,打入商界,多那啥?这曲老三太有心计,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啊!”殷明喜庆幸地说:“它咋这么寸呢?这亏着没通光,坏事儿变好事儿。邓猴子要真说上话,还坏了?”二掌柜说那可不,“他俩能揣咕出好事儿来?”
“那一揣咕,这仨孩子早叫曲老三弄回去了。就咱花多大钱弄出来,曲老三也得咬俺腮帮子,开埠纳商,作为条件呀?那还有好,胡子一搅和,这黑龙镇,乃至吉林省,这生意就甭想做了?”殷明喜庆喜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