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计一手拎个大茶壶,一手拎一土篮子煤块儿,进了屋,先往烫酒罐子里倒了半下开水,放进酒嗉子,又把大茶壶放在大油桶炉子上,回手打开炉门,扔了几块儿煤块儿,炉子就呼呼的,像老牛哞哞叫上了,一股热浪散开了,屋子膨胀的暖和。
“这煤块儿赶上榨油剩的油脚了,着得呼呼的风响。婶子,这煤可不多了,赶封冻得再弄几爬犁。”
“卢二,那你就想着点儿,要不烧大腿呀?哎咱可听我儿子说,东洋的啥观光团,开春前来好几伙子呢,到达连河那又拍照又测量,说要投股,和官府联手开发,这能有好下水啊?”
“下水里能包啥好玩意儿,还用说吗?”
“管它呢?来来!”女掌柜的拿起烫热的酒嗉子,先给个个儿倒上一盅说:“按咱三姓的习俗,这叫对外人不显外,拿当自个儿人。这也是大辈儿敬小辈儿时,表示对客的尊重。要不我先给你们倒上,你们准不让,那显得多不懂礼数呀?那么做,也贬低做长辈的尊严,好像求人似的,低三下四的。还一层啊,就见外了,怕下毒,我先喝,你们不就放心了?”说着话,就给小哥仨斟上酒,盘腿上炕,坐在吉盛挪开的地场,抿嘴说:“今年老秋,这雨下个不停,过路赶脚的,还有求觉悟的人(佛)上香的,少了不老少,小店生意清淡。三位小侄儿能到咱这简陋的小店住宿,婶子很高兴。头回生,二回熟嘛!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朋友三个帮,大襟还得扣子系呢,往后路过这噶达就别客气,咱这店的门老冲你们开着,住好吃好的,咱们不脸熟了吗?来,婶子敬你们一盅,全干!”干完后,女掌柜的朝门外喊:“卢二,撕点儿麋鹿肉来,好下酒。”又冲小哥仨挤挤眼,“不用担心,不要钱!咱这噶达地场不算大,可也不算小,可老有名气了。南来北往的,啥三教九流都有。咱这噶达除了五国头城那个空名衔外,那就算姑子庵儿最出名了。有一千多年头了。卜卦拈香最灵验。婶子就是佛祖的忠实信徒。咱那儿子二十多了,在县衙门当个小差,还有个贤慧的儿媳妇。儿媳妇是周家皮货铺子的大姑娘。周家大掌柜的咱那亲家公,人品数一数,那皮货手艺高,买卖就好,日子过得殷实。他家有两个儿子两个姑娘。老姑娘还没出阁,才十六岁,叫美娃。人长的水亮,比她姐姐咱那儿媳妇还俊十倍,得从奉天拐回两大圈儿还带拐弯。有很多官家富人子弟,早就淌哈喇子了,有三尺多长。那美娃姑娘也识文断字,在县上中学女班念书呢!嗨,跟你们说这个干啥呢,一扯就扯远了,收不住话匣子。人到老了,瞅见你们这可心的人,就嘴碎!卢二,麋鹿烀肉拿来没有啊,赶上现杀了?”
“哎哎,来啦!”伙计扯着长嗓门,把一盘手撕的麋鹿肉摆放在桌子上,站一旁,傻傻地瞅着女掌柜。女掌柜的一瞅,噗嗤笑了,“傻样儿吧!卢二咱又咋啦?说咱又倒粪了,是不是?你婶子,就长一张好说的嘴。你来咱这场都快来两年了,还不习惯呀?”伙计对小哥仨说:“婶子就这么一个人,口直心善。她要喝上点儿酒,张开了嘴,旁人别想插上嘴。”女掌柜的说:“卢二这小子,赫哲人,三大姓的旗人。清朝叫孙中山大炮轰塌了台,小皇帝叫冯玉祥撵出紫禁城,旗人就龟缩了,吃不开了。卢二家人树倒猢狲散,都蹽到临江州(同江)津街口那荒僻地界去了。这小子恋窝儿,也没个德斗(赫哲人称夫人或老婆的意思),没挪窝,就蹽我这店当了伙计,屈才了。人呢,手勤、脚勤、嘴勤,还有一脑子的大马哈鱼籽,够转!给我这小店赚了不少的人气儿,拉了不少客。来,咱娘们四个遛达个。随便,就这一坛子,多也不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