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关嫂款款斟酒,众人互相彬彬敬饮,渐次说笑兴浓,不觉面烧耳赤,纷纷飞觥(gong)献斝(jia)起来,七嘴八舌的议论开吉德哥仨上路的事情。大侉有几碗酒盖脸,撒欢脱了,薄唇油舌的大话连天。说这算啥屁大事儿呀,说他拿划子送他们到小罗密,再捯短呗,咋活人还能叫尿憋死了?这段水路,咱平趟!土老财忧虑的反驳,咱说这不是拿把的话,这快封江了,那老远,你逆水顶流啥时候能划回来呀?划子扔半道上,你家那破老娘们,婆婆妈妈的,不吃了你?老把式晃着头,皱着眉,说咱不是撕青山兄弟脸皮,不讲交情,不帮忙,旱路是没门了。这下边下了一个多月的涝套雨,山里几个守道的大山坳里成了大水洼,淹得有一人多深,马车是没辙了。关青山说:“是啊。要不拥护这个,我就赶车送他们了,不犯这个愁了?”通天炮攥着铁锤的拳头说:“拿步量,走呗!”关青山咯吱咯吱嚼着大雁胸脯脆骨,对通天炮说的话嗤之以鼻,“废话!拿步量,我这陈年老窖你是白喝了?”通天炮激头涮脸的狡辩,“那你说咋整,坐你那‘海东青’飞去呀?”大豆角子红煞个脸,冲通天炮说:“你还激楞子啦你?飞,飞你娘个腿?拿死年八辈的老鹰说活人的事儿,你存心呐?依我说,搁人送一段路是正事儿。送人送千里,送万里,也就是送个人情,还能顶替他们仨小兄弟走到底儿吗?”关嫂拍拍打打着大豆角子,笑咪咪地说:“哎呀妈呀,大豆角子活了二三十年,这倒是说句人话。我也琢磨了,只有这一条路了。靠运气,兴许再碰上啥顺道的脚力,捎个道,捯腾呗!我顾虑是胡子,山高皇帝远,越往下江胡子多如牛毛,说着话,不知搁哪噶达就冒出一伙子来。我这也是瞎说,没亲眼见过。不过,咱说了,小兄弟们跟胡子,前世无怨,今世无仇的,没财没物的,吓唬吓唬,也就放了。”大豆角子抿口酒说:“那是啊,胡子也是人,都是被逼的。三个大小伙子,怕啥怕,有啥怕的。人吓人,吓不死人?人都是自己个儿吓唬个个儿,才吓死的。我大豆角子,就不怕那个,谁劫了我,我还乐不得的呢?”大老孙横眉愣眼的对着大豆角子嗤达,“你胡嘞嘞啥呀,长个丑八怪的样儿,瞅着都恶心人,也就我瞎了眼,谁祸害你呀?你搁关嫂呢,两眼瞪成四只眼都瞅不够,那稀罕稀罕像天鹅肉似的,也有个吃头,你拉倒吧?”大豆角子似笑非笑的恬静地说:“我丑,我是丑。丑咋啦,有爱人肉,是不大侉?”说着,就贴乎凑近大侉,“叭”的在大侉脸腮上亲了一口,造得大侉磨磨丢丢的一眼一眼的直瞅大老孙。大老孙哭脸的嗤笑,假装生气,“这不要脸的臭娘们,啥玩意儿呢,这不埋汰大侉兄弟吗?”关嫂嗔斥地说:“你俩别狗咬狗的呛呛了,看不出平常蔫嘎的,这会儿舌头倒搁拉上嘴皮子了,看客笑话?”吉增搂着酒碗,大着舌头说:“关嫂,笑话啥呀笑话,谁笑话谁呀?人吧,本来就是这个样子。凑在一起,瞎闹闹,多乐呵啊!孙嫂,你要不嫌弃兄弟俺,亲俺一口,俺还巴不得呢?”吉增这一敞亮,造得大豆角子躲躲藏藏的蹽到关嫂身后,掩脸护面的不好意思。吉增抹煞下大老孙,笑笑说:“啥丑俊的,点灯说话,吹灯作伴,咋的不划拉一辈子?诸葛亮一表人材不,怎奈茅草房拴叫驴,怀雄才大略,声再高也乃一介村夫?他想出人头地,不也想方设法舍其美,呕心沥血娶其丑吗?否则的话,能栖身权贵宦官上流,以结交贵胄势力吗?才,俊,就像鱼跟熊掌,不能兼得一样,必缺其一,哪有两全其美的好事儿?孙嫂虽丑些,但也不失风流爽气,哄得蔫嘎的孙大哥团团转,绷个醋坛子还喝不够呢?女人有没有女人味,不再长相,是不青山大哥?”关青山狐猴眼儿的瞅眼关嫂,“这小子,喝多了你拿我涮脚丫子呀?”吉增向关青山一挤眼儿,“爷们啊,都长个偏心眼儿,美,才俏丽对心思。丑,就木头疙瘩,当了柴火?爱美之心,人人有之。女人长得美无罪,有罪的是长犬牙咬舌头根儿的玷污。都说西施漂亮,就有东施效颦,还不是耕云播雨想水杏扬花啊,讨男人喜欢吗?俺,要讨老婆,就讨像关嫂这样的。”众人灵性飘飘悠悠,叫吉增装神弄鬼牵着牛魔王鼻子跑了一圈,才恍恍忽忽的方恍然大悟,这是拿砢碜当好说,还不是谝嗤大豆角子长的丑,夸耀关嫂长的俊嘛!须臾,回过味来,解怠****米糊糊的关嫂跟大豆角子俩人,双双扭扭捏捏,羞涩苦笑,逗得众人哄堂大笑。
吉德也叫吉增绕唬得云山雾罩,缓过神来,忽然想起哪本书里的一副对联,酷似道家的,因道:“‘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老二,你这是真真假假说出心思啊,当哥的明白了。”吉盛藏奸耍滑也没少喝,通红个脸,硬个舌头说:“二、二哥,你、你闹春了?”大老孙眨巴单单薄薄的小红眼睛,嗑嗑巴巴的接住吉盛的话茬,“老三,别、别瞅、瞅你二、二哥楞头青的楞憎,心劲不小啊,也会耍个啥鬼心眼的,咱不、不都叫他给当、当猴耍了吗?拿我唬糙丑八怪老婆当傻子,揣咕成大酱了,还自个儿打酱缸呢?这不看人下菜碟,叫、叫关嫂苞米面糊糊,稀溜得美滋滋的!这真不假,吃谁向着谁,好个洋毛子哈巴狗!”
关嫂拿汤勺来酒,给大老孙斟满,攮斥着说:“挑斜理呢?你不也端我家的饭碗了吗,你咋还昧心说这没良心的话呢?”关嫂一句话,碓得大老孙这个闷葫芦,成了干嘎巴嘴的鲶鱼了,关青山打圆场地说:“这话扯远了。我也想了,仨小爷们还有正事儿,执意要走,没有不散的筵席,留是留不住的。我看这样,咱有几匹马,骑上送一程,再指指道,就叫小爷们仨自个儿走吧!山子他妈,今晚黑儿,把道上该预备的东西预备预备,也别太多,整多了呢也是累赘,怪沉的。好歹咱这噶达人风好,不欺生,有难有灾的,求到头上,都能帮衬一把,遇着哪噶达人家都能给点儿水喝,给口饭吃的,留上一宿。遇上胡子嘛,就得见机行事了,小爷们仨也不傻?运气好呢,捎上个脚儿,也省省力气。不行呢,就花上两个,插花雇个拉脚的。也不会要的太多,仨钱俩钱的。这也不用仨小爷们操心,叫你们关嫂掂对,等你们抓挠着了,谁花谁的不行啊?倒运呢,也别急戗的上火,多动动脑子,上上心眼儿,也就过去了。小爷们,看这样行不?大伙儿看看,这陈年烧锅可不能白喝?”众人也再拿不出啥好主意了,也就哄哄附和着。大老孙吭哧瘪肚的说一句,“关满子,咱走这一道也算跟仨小爷们有了交情,处得蛮不赖的呢?我呢,那大枣马,也算是小爷们从胡子手里帮着咱夺回来的吧,你马不够,就牵上,送小爷们一程,算是我的一点儿心意吧!”关青山摆手,提着大老孙外号说:“不用了蔫巴头?马不够,我槽上还拴一匹乌头驴呢,爬山上岭脚力最好,不比马差?”吉增醉眼惺忪地说:“孙大哥,别扯那个?俺那也是逞一时义气,不值得你感恩戴德老挂在嘴上?其实,俺那点儿事儿,跟你和青山大哥一道的照顾,草莲子穿鸡蛋羹,提不起来!话又说回来了,就那两头烂蒜,囊囊膪(chuai)似的,杀鸡焉用牛刀,俺都后悔俺那两发子弹了,上哪淘换去呀?再者说了,俺还跟青山大哥造场不愉快,凿巴起来了。要不是青山大哥手下留情,跟俺一样的,那今儿个还不一定凑到一块堆儿,坐热炕头喝酒吃菜呢?俺愧对青山大哥一片苦心,叫俺知道了啥叫天外有天、山外有山、人上有人的道理。俺会那点儿三脚猫的皮毛,就觉得天低地薄,妄尊自大,石矻窝里的蛤蟆,见不了大天?俺诚诚恳恳的,向青山大哥道歉!诚心诚意,谢谢青山大哥了!”说着施了一恭。貌相魁伟的关青山,倒觉得脸红心跳了,忙迭的打恭,“二弟,使不得……”
土老财听着稀罕,不知前因后果的,打了一岔过去,“啥两发金贵弹子呀,叫老二眉愁眼堰的啊?我那火药铺子,咱自个儿家的,没嘎伙掺钱的,不就洋炮筒弹子吗,要多少拿多少,还犯愁啦?咱喝过酒,就是朋友,我也不计较啥钱不钱的了,管够!”吉增一听,从腰里拽出瓦亮的王八匣子,往桌子前一亮,高兴地说:“你那铺子有这子弹,弄十发!这道上有了它,还怕谁呀娘个腿的?”土老财几个猎手,眼睛一乍。关嫂跟大豆角子,瞪嗤眼,咧张大嘴,白吓个脸,“喔啊”的惊嗔。众人异口同声的长吁,“洋玩意儿?快枪!”惊诧过后,土老财摇头晃脑地说:“这可管大姑娘要孩子,难为了?咱铺子,也就几个大炒锅炒炒火药,装装洋炮筒子铁砂,这带锥子头的,咱可哑巴干张口,没戏?”山子爬上炕,贴贴乎乎的凑到吉增身旁,回头回脑的,又看枪,又瞅吉增发亮的脸膛,新奇地问:“二叔,你也是胡子吗,还是黑狗子(警察)呢?再就是灰皮(大兵)了?坏人,才拿这种铁家伙呢?像我爸这样的好人,拿的都是一打‘啪’,一扇面子的砂砾子,糊的满脸花那炮筒子。”吉德听了,对山子说:“拿啥枪不代表好人坏人,你说你二叔是好人坏人呐?”山子骨碌一双大眼睛,眨巴着双眼皮,咕囔个小嘴儿,犹犹豫豫的不好判断。趴在山子背上的小丽,毫不犹豫地说:“二叔是大好人!你们这些人,除了大侉叔外,都是好人。”大侉惊奇的捏捏小丽胖乎乎的小脸蛋儿,又刮下鼻子,唬脸问:“大侉叔咋不是好人?”小丽白眼的“啪”打下大侉的手,诚实地说:“你坏!净扒我哥裤子。”大侉哈哈的,“我还要扒你的呢?”说着就要动手,小丽倒着拨离盖[膝盖骨],溜到吉盛怀里,“你胡子,净欺负娘们!”众人听了,对小丽小人儿说大人话,又是轰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