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盛装成大咧咧的样子说:“大哥,你别疑神疑鬼的?看出来能咋的,人家压根儿也没想背着咱啥?是咱们偷窥,作贼心虚。不就那点儿咱认为是秘密的吗,敞明了,谁还再乎啦?”说完,看山子跟小丽进屋来了,拉过一起嗑榛子和松籽。
吉盛问:“山子,你几岁了?”山子张着长得酷似妈妈的嫩白俊脸儿,腼腆地说:“我十岁。小妹不到四岁,还差五个月。”吉盛问山子,“你跟小妹不搭肩,咋差那么多呢?”小丽楞瞪酷似爸爸的大眼睛,翘翘着小嘴,咿咿呀呀的指着天棚说:“我、我上边还有两个哥哥,生病死了。我、我没见过。”山子一翻双眼皮,嗙哧小丽,“小人儿!你见过,你见过你就是我姐姐啦?”小丽自觉矮一头,带有陪礼的表情,软声软语地说:“我、我可没说上、上你头上去?哥,别老生气了,那会长粗脖根儿的?你是我的保护……嗯,神!”山子显露天真,呵呵地说:“这还差不多。”吉增懒在炕上说吉盛,“老三,都累稀汤了,你还有闲心和孩子粘牙,真有精神头?”吉德觉得两个小孩很好玩儿,嗑几颗松仁,分别喂到山子和小丽嘴里。
小丽嚼着松仁,眨着亮晶晶的眼波,幼稚又可爱地说:“叔叔乖!”山子扒着小丽爱耍乖巧的短,“给你松仁吃你就说谁乖,那我和妈呢?”转而神神的夸耀,“大叔、三叔,我告诉你俩一个大秘密。这松籽儿是我和妈妈,上西山采的。妈说,这松子,也叫海松子。顶好吃。滋润皮肤,延年益寿,还治骨节风、头眩。散水气、润五脏、补少气、湿肠胃,逐风痹寒气呢。”吉盛点着山子的头,“这小嘎豆子!”山子美滋滋地接着说:“打松塔,可好玩儿了。妈妈拿根大竹竿子,打那高高大松树上的松塔,一个都有二大碗那么大。我呢,在树下捡妈妈打下的松搭,然后装进袋子里。一大群松鼠,围着我和妈妈,粘乎乎的团团转。一会儿爬上树,一会儿蹿到地上,没闲的时辰。趁你不注意,绷起一个大松塔,就跑到一边儿,坐在那儿,用嘴嗑,又用前爪扒的,露出松籽儿后,举得高高的往地上一墩,松籽儿嘣得一地,它俩前爪儿,就飞快地,一粒儿一粒儿,捡起来放进嘴里,嗑掉壳儿,吐出。那快的啊,人不行?吃的,可香了。一个大松塔,好几百颗松籽儿,不大一会儿,地上全是松壳皮了。围着一堆儿松壳皮转悠一圈儿,看有没落下的,可仔细了。然后呢,又蹦跳窜回来。你说,把我气的呢,撵了这个,那个又来。忙得我是,东一头,西一头。后来我也奸了,盯住一个,撵出屎的撵。松鼠一着慌,哇,绷的松塔掉到地上了,我紧跑两步,想夺回那个松塔。嗬,那松鼠可奸滑了,它用前爪儿,顺坡扒拉。一扒拉,那松塔就滚出老远。它还边扒拉,边回头回脑瞅你,像耍你玩似的。气得我使足劲,眼看到了近前儿,我一扑,把松鼠扑到怀里,没压着松鼠,松塔硌了我的胸脯,疼得我直呲牙咧嘴。它在我身底下直顾拥,我两手一拢一掐,肉乎乎、毛茸茸的。我抓起搂在怀里,稀罕的亲它一下。妈呀,它爪子一挠,张嘴,拿前边的板牙咬了我一口。一疼,我就撒开了手,它侥幸的跑了,爬上树,还爬一爬,停一停,老瞅我。我气的爬上树,撵它。脚一滑,吧唧咔(摔)下来,墩墩实实的,把裤子挣开个大口。我妈妈见了,乐得跟小丽似的,还埋汰我说,‘我儿子真能,还穿上活裆裤啦,凉快吧!’”吉德、吉盛听了,抚掌大笑。
吉增也“哏哏”乐得从炕上爬起来,搂着山子的脖子,“凉快!”小丽撑着小红脸说:“还有脸说呢,丢人!”山子绷着脸,没有乐,吹嘘着说:“我气打心中生,一顿拳脚,打得那帮松鼠啊是遥哪逃命,都爬到树上,当起孙猴子了!”小丽顶上一句,“哥,你说错了,不是孙猴子,是孙悟空!”大伙又乐了一阵。
吉盛夸奖地说:“这小嘴儿,八哥似的,真能白话?”吉德喜爱地问:“山子,念书没有?”山子说:“在前院张先生那念《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千家诗》,还有《弟子规》啥的。一年得交好几斗苞米呢。我爸打着啥好嚼裹的,都是我颠颠的送去孝敬先生。那老头儿都‘退’牙了,狍子腿啥的能啃动吗?爸就说我,‘你管啃动啃不动呢,就是撕着吃,咱当弟子的,该孝敬还得孝敬?那是你先生,比父母都尊贵,小孩伢子啥也不懂?’我说我知道,儿身子受之父母,儿学问授之先生,要像孝顺父母一样孝顺先生。”吉德很有感触地说:“这孩子啊,念书和不念书就是不一样。你瞅傻哥家的大毛和二毛,就知道屁哄哄的,那嗑唠的贼溜。‘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这教之与不教,雪里蕻炖豆腐,就是两路。士、农、工、商,干哪一行,都得识字念书。士为官,农为耕,工为业,商为利,读书必为启迪。读书就是一把钥匙,能打开人的心灵。水归一脉,火走一经,各入一道,要不咋说青山大哥俩口子有正事儿呢?”吉盛摸着山子的头问:“《千家诗》你会背哪首?”山子嗯嗯的,骨碌骨碌好看的一双大眼睛,鬼鬼道道的一笑,“我背一首诗圣李白的《静夜思》吧!”说着,朗朗的眯缝个眼,摇头晃脑,“‘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小丽也搅混,绊绊嗑嗑的跟着山子抢着背诵。背完,小丽扑闪大眼睛问:“三叔,你想家了吗?妈妈肯定会想你的。”吉盛心头一热,眼圈儿润湿了。山子说:“奶奶说,‘儿行千里母担扰,母行千里儿不愁;夫行千里妻牵挂,妻行千里夫不念。’”
“谁又浑扯呢?鹦鹉学舌!小孩伢子就这点儿能耐,学舌!奶奶叫你别缠磨人,你咋还嘎巴叔叔呢?”
关青山拎着扭尾掬头十多斤重的两条大鲤子跨进屋,嘴上接着山子的话尾儿,损着山子。山子鷿鷉(pi ti 比鸭小的黄褐色水鸟)似的耷拉下眼神,溜溜的搂过小丽,怗(tie)显出怯懦,葳(wei)葳蕤(rui)蕤的样子。
关青山提溜起大鲤子,冲吉德哥仨说:“你们看这大鱼,活鲜鲜的。我刚从江沿儿大柳条围囤里捞的,还有十多条呢。咱这噶达的大鲤子鱼,老有名了,比你们那的海鲜都强百套?一会儿,叫你关嫂炖一条,再刹个生鱼,拉拉馋,尝尝鲜。再弄两口咱的陈年老窖,那锛儿巴的,齐活了!”关嫂跟腚儿颠踬(zhi) 的样子,过来说:“我瞅你拎鱼进这屋了,就熬摸你是来显摆了的。来,快给我,趁活着杀了,放了血,再抽了脊上腥筋,腥兴差多了。”关青山嘿嘿的把鱼递给关嫂,夸口的说:“你关嫂刹生鱼可拿手了,这圩子就属她了。贝勒府那小太太,想吃这口,都找她去。”关嫂呵呵地媚眼乱桄的扒哧关青山说:“别替我吹了,三吹六潲的,房盖都快叫你鼓飞了?待会儿,仨兄弟吃了,就知道咱手艺咋样了。”关嫂说完,走到门口,关青山朝关嫂身后喊句,“哎山子他妈,老把式他爹那老头儿,看我捞鱼,说他馋了,我给他捞了一条。”关嫂大嗓子“嗳”了一声,说:“知道了。”关青山坐下说:“我在圩子里转了一圈儿,找了几个哥们,一会儿就到,咱们坐一块儿商议商议。门坎再高也得迈,路在疙瘩也得走。没事儿,小鸡不尿尿,准有个道?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吉德不客气地说:“青山大哥,俺们两眼一抹黑,全仗你啦!”
屋里几个人唠着嗑儿,院里吵吵闹闹的来了几个人,关青山迎了出去。吉德、吉增和吉盛也跟了出来。
大老孙搡推着一个胡子拉挲的膀阔腰圆大侉个子,瞅瞅身旁像个大豆角子的高挑女人说:“大侉,咱家大豆角子,跟你家麻土豆,正好一盘菜。土豆块儿炖豆角,谁也别说谁,你谝哧谁呀谝哧?”大侉不让份儿的篙肩膀撞下大老孙,“咱家两膀前那玩意儿跟大老爷们‘平板车’似的,哪赶上大豆角子那玩意儿几子豆似的,瞅着都淌哈喇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