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满桦树林间的低矮灌木,毛榛、五加、刺五加、卫矛、忍冬、接骨木、悬钩子、刺玫、蔷薇、笃斯越桔、松毛翠、大白花地榆、圆叶柳等,都秃头光身的竟显着裸露的俏枝百昧。只有牛皮杜鹃,还常绿不衰,独树一帜的显哧着蒸蒸向荣的绿宝石的风采。在这密实灌木枝杈下,充填着满地的山茄子、棉马、木贼、掌叶铁线蕨等干枯植木,枝杆儿出类拔萃的穿台、穿堂,比榜过灌木。脱裤的叶子,无依无靠地改嫁,贴附向还荫荫的阴地苔藓上。
在这其隙里,不时有灰的、绿的、花的‘钱串子’,横穿过布满黑了梢儿苔藓的车道。关青山行得二怔的瞄准一条绿色‘钱串子’,跳下车抓住‘钱串子’的尾巴,提溜起来划圈儿的抡搭。然后,蹦上马车,呱哒往吉盛面前车棚一摔,吓得吉盛嗷猱一声,瑟瑟缩成一团。关青山瞅见了,呵呵地说:“这种‘草串子’,无毒,也不伤人,吃些小雀儿、蚂莲(青蜓)和蜢蚱啥的小玩意儿。我这一抡搭,脊椎脱臼了,有气也挺不起来了,拿回去给我儿子和丫头玩儿。”关青山这么说,吉盛也没松口气,眼珠子凸起的还死死盯着。吉德怯生生的弹弄一下草串子,拎着尾巴,打开草料袋口,扔了进去,又卷紧袋口,心壮理直的瞅眼吉盛。
半个多时辰,林子撕开一片蓝天,黑云被林子挡在了身后。走出林子,眼前豁然开扩明亮,出现了三面环山,一面临水,一小块刬(zhan)刬平地。
在紧挨松花江岸边上,有个难得的村落,看去有二三百户人家,包围在被撂倒的庄稼秸秆堆儿,和花花搭搭遭霜的大白菜地,跟星星点点露着红肩头的大红萝卜地当间儿。一色的茅草房中,点缀着几幢青砖黑瓦房,显得格外乍眼。街道呈井字形,错落有致。家家门前,垛着白花花新劈巴堆得老高的木半子垛。房后,垛着青黄的秋板子(秋天割的大叶樟)茅草垛。院内,苞米楼子敞着盖,起踅子的装满了黄澄澄的苞米穗子。楼子外面的楼帮上,挂满了红鲜鲜的高粱穗子。房屋南墙上,挂着一串串大白珍珠般的大蒜辫子和火红的翘角的尖辣椒。偶尔间隔着几串已晾晒得黄秧的家雀蛋儿、大红袍啥抽巴的豆角子。
坐在下山坡的马车上,居高临下望去,很是好看。蓝天,白云,黄山,黑土,白水,山庄,院落,一派北国秋末初冬的村野风光。
“人参、貂皮、乌拉草,东北三件宝;还有家里三件宝贝,老婆、孩子、热炕头,哪也没有家里好啊!倦鸟归巢,疲兽回窝,前边儿就是清朝驿站大罗密,到家了。”关青山高兴的扬扬鞭子,喜悦的回头说。
大老孙听关青山说的话,木夯绷紧的脸,也粲然一笑,露出一丝叫人难以捉摸的诡谲。他悄悄对吉增说:“老二,假关满子一到家,准在大门口‘嘎嘎嘎’甩三声鞭子响,就像上朝,这叫‘响门报信’。到时候,准有个疙瘩鬏儿梳头顶上、戴鬓花、衣襟绣有海东青图案的在旗女人,登门造访。假关满子一准,乐呵呵笑嘻嘻的叫声小太太。小太太那水洼洼的眼神,能淹死个人?她不是哪个贝勒府贝勒爷,在吉林城这的外宅。清朝一倒世,怕被**害,家人逃的逃,躲的躲,这个小太太,就跟假关满子蹽到咱这圩子。她自个儿掏银子,盖的青砖瓦房,垒的高门大院,还雇了丫鬟跟老妈子。谁能论断,这里边儿都有啥事儿?小太太跟前儿那七、八岁的小丫头,可像假关满子了。儿子像妈,丫头像爸,老早就有这个说道。”吉增“哈哈”笑两声,说:“看不出来,这关满子熊玩意儿倒挺花哨,啥娘们都能划拉一腿?”大老孙阴沉地说:“那可不是一天半天了?人家就有那道行,前世鸳鸯戏水修来的缘木求鱼情份,搁眼谁也干瞅着?假关满子的媳妇,人长的可好了。性子敞亮利索,跟傻嫂那泼辣能干和当使唤丫头养成的干净劲儿,正两拧。待会儿,你见着就知道了?”吉增调皮地问:“孙大哥,家嫂子长的也不赖吧?”大老孙说:“人嫌狗不戴敬,耿啾啾的凶神恶煞,瞅眼不打怵就得烂眼边子?啥花入啥人眼,咱就得意她那熊拉色样儿的味。嗨,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咱那口子跟人家假关满子那口子,没法比?她那嘴才能煽惑,嘴就把人添活饱了。”吉增说:“亲嘴呀?”大老孙一抹眼皮说:“去你的。亲嘴,美死你?老二,你那嘴比我也强不哪去,太直,也太臭。”吉增嘿嘿地说:“俺是烂泥扶不上墙。像俺爹,那才橛子呢?”
大青骡子也像人似的奔家,笼头上铜铃铛甩得荒荒响,撒欢的颠踬,透着到家的喜气。关青山指着一小块儿大红萝卜地说:“那块儿是咱家的。下霜雪,白菜砍,刷大缸,腌酸菜。车轱辘响,萝卜长,上冰茬,刨红娃。冬天到,土豆滚球子,全下窖。哈哈,咱这,冰天雪地的,就指这几样儿新鲜菜了。”吉德说:“能接骨到开春吧?”关青山说:“接骨不上,再添补点咸菜、山野干菜啥的,也就将就了。咱打猎的,肉倒不缺。咱这人煮贱,老吃肉不行,腻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