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熊夹肢窝里夹着,怀里抱着木墩,跨进屋,“他爸爸腿的,叫俩小兔崽子抓劳工了这个?”说着,把木墩往炕上一放,递给大伙。大毛跟在后面卖谝,“不给你找点儿活干,想白吃白喝,你咋进这屋啊?”二毛把个矮趴的松木墩儿递给关青山问:“关大爷,这回不烙屁股了吧?这怨不着我妈,是三叔烧的火,没死拉活的攮,像似不花钱似的?”关青山笑说:“你三叔这么攮,你妈也不吭一声?”大毛说:“我妈只管笑了。”傻嫂叫大熊上炕,“大毛二毛,别跟你关大爷一样的闹人,哄着你关大爷点儿啊,你们都小毛孩子嘛!”大熊笑说:“瞅瞅你妈,不省事儿,这两天我没来,你爸掴打你妈没有?”大毛往嘴里攮一块炉果(点心)说:“掴打了!”二毛帮腔,“没闲时候。”傻哥斜瞪下大毛和二毛,“臭小子,瞎扒!是不是皮子紧了,想熟皮子?叫你妈盛碗肉,北炕吃去。吃完了,瞅瞅牲口还有料没料了,没料加点儿。”大毛和二毛溜溜的上了北炕,冲吉盛说:“三叔,吃完了,我俩拿我俩用箩筐扣的苏雀给你看,可好玩了呢。”吉盛唉唉的答应。
傻嫂给大熊拿个碗筷,大熊接过来,夹块狍子肉,闷头“叭嚓叭嗒”的造得缸香。傻嫂看了说:“大熊,你傻哥没你都不想吃饭了?”大熊嘴里油汤喇水茫然的问:“咋啦?”傻嫂说:“没熊掌舔呗!”大熊任凭风浪起,我有一定之规,装没听懂傻嫂说的风凉话,大大咧咧的从炕里抻出特大脚丫子,“不嫌臭,你公母俩,谁来,舔呗!”傻嫂对吉增说:“大兄弟,你听见了看见了吧?你说,就这臭无赖,不懂规矩方圆,一个傻玩意儿加上一个熊玩意儿,一对……”吉增迷登又非常爽亮的问:“啥一对?”吉增这虎头没脑的一问,傻嫂乐得笑弯了腰,眼泪都出来了。二毛在北炕喊:“又出个二傻子,这可咋整?这都不知道,一对傻瓜笨蛋!”吉增悟个瞪眼,一拍大腿,“嗐!俺咋撬这门缝儿呢,傻熊傻呀俺,真成了二傻子?傻哥、熊哥,俺是直巴筒子,不会拐弯儿,得罪!得罪!”
大熊壳郎吞大枣,满不再乎(核),“没啥,穷闹呗!大傻哥呢,老毛子稆生的玩意儿,狍子听响动直楞脖儿,发傻!猪悟能会拱地,随根儿!我呢,那年也是青瓜蛋子,我和那一帮外来的猎户嘎东(打赌),叫号,谁敢和黑瞎子摔跤,赢了,他们给我五十块吉大洋。我输了,从他们一个人一个人的裤裆下爬过去……”吉德笑说:“汉有韩信胯下受辱,唐有李隆基拜倒在杨玉环石榴裙下,你这是争强好胜呗!这跟韩信不一样儿,他那是挨熊得忍?李隆基呢,为爱恋,取杨玉环芳心,才……”大熊一拍大腿,“我也不为忍,也不为那爱啥的,我这就是斗个气?你们瞅见了吧,五大三粗,就这堆儿,不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我怕个鸟球**蛋啊?那天,我们在西山头撵上个大公熊,一千多斤吧,七八尺高,比我高出一头还多,围住当间儿了。我唬啦唬唧的,赤手空拳,光膀子横着就上去了。嗬!大黑熊傻里傻气的瞅着我直愣神,心说,‘哪来个傻大个,这么冲,不要命了?哎呀,来者不善呐,这么多人,准带啥家伙了,我活二十几年了,老婆一大群呢,我可不跟你一样傻,命是自己个儿的。想对命,老婆孩子不便宜别人了吗?’吓得那黑熊小眼睛直溜神儿,耷拉眼皮,却场,就想蹽?我是嘎东的,你跑了,五十块大洋谁给呀?再加上你这熊大哥,何止啊?我搂头就给黑熊一拳。这一拳太快了,黑熊想都没想到,有人敢和它动武把操,一个眼珠子就鼓泡了,血就下来了。这下黑熊懵了,‘天下只有虎大哥敢和我嘲活嘲活,你算哪根儿葱啊?’火了!唔嗥的,前掌呼的一巴掌,就奔我头盖骨下来了。那颟劲老大了,要是醢上,这脑袋瓜子就得成了肉饼了?我一侧身,紧接着又一掌就勺上来了。这一下要是勺上一丁点儿,就得把我搧出十多尺远,摔悬崖底下咔死。我一蹲一躲,跑到黑熊的后身儿,就黑熊往前蹿的劲儿,我一膀就把黑熊撞个大前趴子,一头撞在大松木树干上。我飞身跨上黑熊背上,一顿擂鼓,开了拳了,噼啦啪啦像雨点儿似的。黑熊那大家伙,就你武松来也白扯,没两下子照样舔了你?啥叫舔呐,黑熊嘴小,张不大,那牙不像老虎牙那样锋利,咬啥咔嚓咔嚓的。它吃肉啥的拿小细牙啃,就像人啃冻梨似的,一点儿一层的啃。那啃人,慢抽筋。啃一口,嚼巴嚼巴,再张望张望,舔舔嘴唇上血渍跟肉渣儿,再啃,那不赶上千刀万剐的酷刑了吗,那还不爨(cuan灶)烧哧燎的疼呵上啊?我那拳头再有力,对黑熊来说,也就是挠痒痒捶捶背,算啥呀?这老熊大个,晕厥一会儿,呼的站起来了,我两手搭它的肩胛,悬挂它后背上了。这老黑小子,转开磨磨找我。我趁机会,一手拔出腰上的尖刀,照准它脖子的大血管,一刀下去一挑,血就穿出来了,疼的这老傻小子,嗷嗷的就地打开滚,从我身上压过去,没把我碾死?我撒了手,朝黑熊相反方向,就地十八滚。这时候,你不能再靠前惹乎它了?啥叫垂死挣扎啊,这时候就是?要叫黑熊逮着,坐也坐死你?我躲在一棵大松树后面观望,看黑熊起来倒下的折腾,血甩的满天飞血点儿,把小树都连根拔下来,发疯了。半个多时辰,躺那噶达一动不动了,呼呼的喘气。再后来就像人要咽气那会儿,一口一口的捯气儿。黑熊咽了最后一口气,我也连累带吓,棉花套子,堆挂了!打那起,我的大号刘大奎没人叫了,大熊叫出了名。这家伙,山里山外这噶达,叫的这个响啊!”
傻哥挨关青山就炕沿坐下,“你上嘴唇顶天,下嘴唇耷拉地,舌头上托个七星砬子山,吹吧啊?别把咱家房盖鼓飞了,吹嘘六潲的。也就是瞎耗子遇上病猫了,叫你捡个大便宜?那黑熊站起来那会儿,我要不在背地削它脑袋一棒子,你早叫黑熊抡到树上摔死了?”傻嫂掐把水拉拉的大葱进屋放在桌上,又把焦黄的大酱碟放好,随手掐傻哥一下,“别咧咧了,吓人怪道的,大傻喝酒吧!”傻哥疼的咧咧嘴剜下傻嫂,又瞅眼关青山说:“大哥,别听大熊瞎白话了,咱就整呗!说啥说,没啥说的,上炕就是一家人了,我先闷一个。”傻嫂站一旁见傻哥只顾自个儿一扬脖儿咕噜喝了,啪打一下傻哥,“瞅你实在的,自个儿先喝了,敬敬啊,头一回?”傻哥咧嘴眨巴下眼,“不说先饮为敬吗,咋不行啊?你老娘们家家的,懂熊球毛多钱一斤哪?咱这不怕客寻思咱下蒙汗药吗,先引个道,揍孩子还要先探探道呢不是?哈哈我这又上那虎劲了,你说咋整,净冒虎嗑?”
大伙儿端着酒杯刚想喝,听傻哥这自嘲的话,乐得杯里的酒都晃荡洒了。
傻嫂就傻哥的杯,在坛子里灌了一杯,举着劝着说:“三位小兄弟,大老远的,咱这噶达不靠江,没有那江水炖大鲤子,要吃,青山大哥那靠松啊察里乌拉(满语:松花江),大鲤子管你们够?咱这噶达,山里有啥咱就吃啥,将就点儿,嫂子敬你们一杯。”吉盛怯怯的露着恐吓的眼神,嚅(lu)嗫(ne)地说:“嫂子,俺不太会喝酒,这一下……”傻哥说:“老三不能喝呀?”吉德说:“俺老三还小,从来不喝酒。”傻哥挠下头,瞅下傻嫂,“老三,瞅你嘴甜心苦空心胆儿吧?酒是啥呀,是爷们的魂儿,是爷们的胆。那天大熊嘎东,跟黑眼子打架,要不喝二斤多马尿,他多大胆敢跟黑瞎子叫板儿,那不跟阎老五过不去吗?你嫂子敬这杯酒你就咕咚了吧?待会儿,叫你嫂子上厦屋,一瓢咱自个儿酿的野葡萄酒,一大缸呢。喝那个,发甜,劲小,大毛二毛没事儿净偷着当红糖水解渴了?喝完了,脸红扑扑的直打晃那个?那啥,实在不行,要不我替你喝半杯?”傻嫂一碓傻哥,“那不行,啥事儿没有头一回呀?等你娶了媳妇睡觉,说我没睡过,就不睡了,叫你傻哥替你啊?哈哈,瞅你傻哥这美的,鼻子都鼓大葱泡了?这杯咋的你也得喝下去,待会儿叫你喝甜酒?来老三,咱这噶达也有个穷礼儿,敬酒不吃就吃罚酒,你看小爷们,赏嫂子一个脸吧?”吉盛鼓鼓劲儿,站起来,甯(ling)着鼻子,“嫂子,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爷们嘛,来碰了干!”吉盛白煞个脸,“咣”的跟傻嫂碰了杯,“咕咚咕咚”喝了,脸从里往外冒火,刷的飞红,脖子也不干落后,红水萝卜一样。傻嫂又从坛子里灌了一杯,劝吉德、吉增。吉德不好推托,喝了。吉增馋酒,也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