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的一声脆响,姚远之狠狠地把一只茶盏摔到地上,精致的骨瓷茶盏被摔得粉粉碎,碎瓷片四下崩散开来,有一小颗碰到了旁边的高几腿上,竟把檀木雕器的高几腿给划了一道痕。
“把那畜生给我绑来!”姚远之恨恨的拍着桌子,“我要杀了他!”
辱女之恨,非同小可。姚远之以诗礼之家自持,对这种事情更是痛恨万分。
王夫人坐在另一侧,低头垂泪。姚延恩和姚延意兄弟二人的脸色铁青,比锅底还难看。
居然出了这种事情!姚家的脸面这是被人狠狠的踩在地上碾。
姚家人以后还怎么立足于世?!
“去!”姚远之又喝命两个儿子。
“父亲,您先消消气。”身为长子,在父亲火气冲天失去理智的时候,姚延恩知道自己必须保持清醒。他也恨不得把宋岩青掐死,可随随便便把人弄死是不可能的。
把事情弄大了丢人的还是姚家。为了这么个禽兽赔上姚家的清誉,不值得。
“这个混蛋!”姚远之咬牙切齿的骂。
一个婆子在门口回道:“老爷,老太太说请您过去一趟。”
出了这种事情,姚远之心里恨不得一把火烧了宋家,但姚远之就算是再恨,那也是老太太的娘家。
重重的哼了一声,姚大人起身往外走。
王夫人长长的叹了口气,吩咐姚延恩兄弟二人:“你们回去吧,我没事了。”
姚延恩忙劝:“母亲想开些,这件事情总会解决的。”
“我知道!”王夫人又叹气,摇着头起身往内室走。
姚延意怒道:“我就说这混蛋早晚要弄出事来,家里还是少跟他们走动的好!如今怎么样?”
姚延恩转头斥责:“你少说两句吧。”
“好了!”王夫人摆摆手:“你们都回去吧,重要的是先把下人的嘴巴封死!谁敢胡乱嚼说,立刻打死,决不能留情。”
“母亲放心,我已经吩咐下去了。”姚延恩扶着王夫人送进了内室。
一个婆子匆匆进来,见屋子里只有姚延恩兄弟两个,福身叫了一声:“大爷,二爷。”
姚延恩没好气的问:“慌慌张张的做什么?!”
那婆子忙捧出一方青色的帕子,说道:“回爷的话,这帕子是从紫菱身上搜出来的,这不是咱们家的东西,这绡纱是外边的货,家里的姑娘奶奶们都没有。还有——已经找人看过了,这帕子上有迷药,虽然被水浸过,但药效还是有的。”
“什么?!”姚延恩大怒,“把紫菱给我困起来好好地审!”
姚延意怒道:“竟然是这样!这个混蛋真是活腻了!”
姚雀华醒来的时候,屋子里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看清楚是自己床上的帐幔后,她忽的一下子坐了起来,焦急的喊了一声:“紫菱?!”
一个嬷嬷应声而入,淡淡的说道:“姑娘醒了?太太有事叫紫菱过去问话了,姑娘昏睡了半日了,可觉得哪里不舒服?要不要请郎中来给姑娘诊诊脉?”
姚雀华立刻慌的找不到北了,瞪着那嬷嬷问:“太太找她有什么事?我……怎么会在这里?”
“姑娘在靖南伯府上喝醉了酒,睡着了。”这嬷嬷是王夫人身边的人,自然晓得事情的轻重,只劝姚雀华:“现在没事了,姑娘别害怕。”
“喝醉了?”姚雀华奇怪的反问了一句,忽然怒道:“什么喝醉了!分明是翠萍……”
“三妹妹醒了?”姚燕语挑帘子进来,依然是早晨出门的时候那身装束,走到姚雀华面前,平静的看着她,“三妹妹你怎么样?头疼不疼?”
婆子见了姚燕语,忙福身道:“二姑娘在这儿陪三姑娘一会儿,奴才去看看三姑娘的汤药好了没有。”
“嬷嬷尽管去,我在这里照顾三妹妹。”姚燕语嫣然一笑,一侧身坐在了床前的绣凳上。
姚雀华看见姚燕语的笑脸,下意识的往后缩了缩,问:“二姐姐,到底是……怎么回事?”
姚燕语轻笑:“没什么大不了的。哦——对了,可能我得向你道喜了。”
“道喜?”姚雀华有很不好的预感,但却不知道那是什么。
“你吃醉了酒,睡在了靖南伯府后花园海棠林的亭子里,恰好宋大公子也去了那里,后来呢,太太寻你寻不到,找到了亭子里……你衣衫不整躺在榻上,宋大公子……哎!太太被气的半死,我们就回来了。”
姚燕语说到这里,又笑了笑,安慰道:“不过,咱们到底只是亲戚,怎么惩戒他自然有靖南伯做主。不过你放心,宋大公子也就是受点皮肉之苦,绝不会有性命之忧,他可是靖南伯的独苗呢。”
说到这里,姚燕语看着姚雀华一脸的不可思议,又轻笑道:“你说,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是不是该给你们定亲了?其实,像我们这样庶出的女儿,能嫁给靖南伯的嫡子,也算是不错的婚事呢。所以,姐姐还不该给你道喜么?”
“怎么可能?!”姚雀华忽的一下从床上站了起来,抓了枕头就往姚燕语身上扔:“怎么可能!不是这样的!不是……”
“三妹妹,你怎么了?!来人!”姚燕语立刻起身往后躲,一边大声叫人。
外边的婆子应声进来,见了这般状况纷纷上前去摁住姚雀华:“三姑娘!你这是干什么?你怎么了?”
“不是这样的!不是!”姚雀华一边挥手打着上前摁她的婆子一边高声喊,“你胡说!不是这样……我不要嫁给他!谁要嫁给他……是你害了我!是你……”
姚燕语皱眉叹道:“三妹妹这是受了刺激,急火攻心,失了心智。你们好生照看她,别再说什么话刺激她了,等会儿她消停些再服侍她把安神汤喝下去,让她好好地睡一觉。”
众婆子答应着,其中一个为首的回头朝着姚燕语喊道:“二姑娘你先回去吧,这里交给奴才们了。三姑娘这是疯魔了,别再失手伤了你!”
姚燕语叹道:“好吧,你们也小心些。”
“姑娘慢走。”那婆子看着姚燕语走了之后,方阴沉着脸转过身来,怒视着姚雀华:“三姑娘!奴才劝您消停些,大家都少些麻烦!一个姑娘家不知检点,出了这样的事情来还好意思闹?阖府上下的脸都要丢尽了!”
“你!你……”几句话把姚雀华给噎得说不上话来,直挺挺的晕了过去。
“好了,这下省心了。”那婆子拍拍手指着两个人吩咐:“你们两个好生在这里守着,我去瞧瞧按参汤好了没有,万一待会儿醒了她还闹腾,可不好办。”
姚府后院,某间放东西的空屋子里。
紫菱被绑着手腕子掉在横梁上,蓬头垢面,嘴角带着血渍,脸也肿的老高,显然已经被打过了。
姚延意一脚踹开门冷冷的看了那丫头一眼,转身坐在早就摆好的一把椅子上,一撩袍角,翘起二郎腿,才冷冷的开口:“把她放下来。”
旁边的婆子上去解开了绳子,紫菱从半空落在地上,半天没动。
“说吧。”姚延意冷冷的看着紫菱,“宋大公子给了你什么好处是我姚家给不了你的?你居然能做出如此猪狗不如的事情来?”
“奴婢……奴……”紫菱在被搜出那方帕子的时候,就知道自己这次是活不成了。
如果说实话,说自己是听三姑娘的话,从宋岩青那里拿了迷药去害二姑娘,可能死的更加难看,连家里人都要连累了,所以她知道自己绝对不能说实话。而且她还抱着一线希望,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在宋岩青身上,或许姚家还能饶自己一命。
于是紫菱缓缓地开口,把她早就想好的话慢慢地说了出来:“奴婢……是被宋大爷给胁迫了。他……说,若是不听她的话,就要把奴婢给……然后……再卖去青楼……”紫菱一边说,一边哭了起来,“奴婢害怕……二爷,奴婢真的很害怕……奴婢不想被卖去那种脏地方……”
“所以你就卖主?!”姚延意怒声喝问。
“奴婢不敢……奴婢也后悔了……奴婢是想着赶紧的找太太过去……去救姑娘的……”
姚延意冷笑:“这么说你还有功了?!我还得感谢你?!”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紫菱说着,从地上爬起来给姚延意磕头:“求二爷饶过奴婢这一条贱命,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奴婢愿意去庄子上,愿意去当粗使的丫头,求二爷饶过奴婢这条贱命……”
姚延意也不想再多问什么了,宋岩青是什么德行他早就知道,前几年说是瞧上了翠微,现在又胁迫紫菱。但凡有些姿色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仗着老太太在,姚家总要给靖南伯府几分脸面,他就越发猖狂起来,还以为姚家不敢动他!
这个混蛋!姚延意一拍椅子扶手站起来,出门的时候吩咐了一句:“看好这贱人!先别让她死了。”
门口的人答应了一声,反手把门关上。紫菱知道自己押对了宝暂时死不了了,便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趴在了地上。
……
宁瑞堂,宋老夫人的屋子里。
所有的下人都被遣了出去,屋子里只又姚总督mǔ_zǐ二人。
姚远之阴沉着脸坐在下手,上面宋老夫人也是愁容满面。
mǔ_zǐ二人沉默了许久,宋老夫人终于先开口:“出了这种事情,是谁也不愿意的!好在这件事情并没有张扬开来,现在补救还来得及。”
姚远之不悦的问:“母亲想要怎么补救?”
“我本来就有让两家亲上加亲的意思,原本看中的是二丫头。如今出了这事儿,就三丫头也罢了。只是越过她姐姐去先给她定亲……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她还小,先把婚事定下来,过几年她大了,岩青那孩子也该定性了。”
“我不同意。”姚远之冷声说道:“这件事情分明就是他有心设计!答应了他岂不是遂了他得意?我姚远之的女儿就算是养一辈子老死在家里,也不会给这样的畜生!省得将来再闹出什么事情来,连亲戚们的名声也带累了!”
宋老夫人立刻急了,拍着桌子质问:“你这是什么意思?!宋家的人就这样入不得你的眼?你眼里还有我吗?!”
“母亲现在在气头上,这些事情暂时无法商议。请母亲好生休息吧。”姚远之说着,便站起身来往外走。
“你!”宋老夫人指着姚远之的背影,气的直打哆嗦,眼看着儿子出了门,转手把小几上的茶具尽数扫到地上。
姚远之刚步出屋门便听见里面叮零咣啷的声音,于是脚步一顿,重重的叹了口气,走了。
当晚,宋老夫人当着儿媳妇和孙媳妇的面掀了晚饭,大骂儿子不孝,骂够了,一口水也没喝就进去休息了。
王夫人和宁氏站在那里停了一通骂,见老夫人进去睡了,便叫人把地上的杯盘饭菜收拾了,又叮嘱服侍的丫鬟婆子们好生听着,有事情立刻来回,之后各自回房。
姚燕语洗浴过后换了一身清爽的绸衫靠在榻上,一边吃着冯嬷嬷亲手炖的燕窝一边听翠萍小声的回话:“老太太果然还是向着宋家的,只是这回老爷居然顶撞了老太太,真是太叫人意外了。”
“泥菩萨也有三分火气。”姚燕语吃完最后一口,把碗递过去,“宋岩青欺人太甚了。”
“说的是,居然这样算计姑娘。真是黑心缺德的!”翠萍恨恨的骂道。
姚燕语叹道:“我到现在也想不通,为什么雀华会跟他联合起来害我,这对她有什么好处?”
翠萍忙劝:“这些没心肝的人凑在一起,谁知道整天合计什么?姑娘别想了,累了一天了也该睡了。”
姚燕语拿过漱口茶来漱了口,便起身进了卧室。只是晚上躺在床上却一丝睡意也没有。这一天的事情太悬了,现在想想犹觉得有点后怕。
本来,她只是想让翠微给宋岩青下点药,让他受些罪的。但又想着这些人花样百出,自己总不能不防。
所谓宅斗那点事儿,无非是弄点凑巧捉奸的破事儿毁人名节什么的,这个想想那天在竹林里姚雀华跟宋岩青的对话便能猜的出来。
姚燕语想着既然这样,自己也准备一点放在身上以防万一,她觉得凭着姚雀华和紫菱两个人,又是在别人的家里,根本折腾不出什么事情来,只要别给她机会就好了。
可哪里知道姚雀华竟然如此执着,明明没办法跟紫菱通消息了,还敢引着自己往僻静的地方走,而且还想金蝉脱壳,躲进恭房里去,这是想等着宋岩青过来撞见自己把自己怎么样?
实在是没办法,姚燕语才走了这一步棋,然后回来又想办法让嬷嬷搜出了紫菱身上的那块帕子。
如今看来,这步棋虽然险,但还是走对了。
费劲了心思想了一出戏,又辛辛苦苦的演了一天,到如今快意过去,却只剩下了悲凉。
姚燕语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心里想着的是赶紧的离开这个家,这个地方她是一天也不想多呆了。
第二日,靖南伯夫人带着重礼上门赔罪。
姚远之借故有公务躲了出去,王氏则称病闭门不出。把家里交给了宁氏打理。
宁氏声称自己是小辈儿,一些事情根本不清楚,只留靖南伯夫人吃了茶,便叫人去问老夫人。
宋老夫人昨晚想了一夜,这会儿也已经返过劲儿来,想想也是宋岩青做的太过了!而且姚雀华一个侍妾所出的庶女,一点本事也没有,空有一张好脸蛋儿,中看不中用的,嫁到宋家去根本就成不了宋家的助力,她看中的是有镇国公府庇佑身怀医术的二孙女!
宋老夫人生气就生在这个侄孙子太不争气,生生坏了自己的好计划!
听说侄媳妇来了,宋老夫人便说有请。宁氏只得陪着靖南伯夫人往宁瑞堂来。
宋老夫人见了靖南伯夫人,自然要训斥她几句。宁氏一听那苗头,便寻了个理由出去,留给宋老夫人和靖南伯夫人足够的空间说这些没脸面的事儿。
姚燕语一个晚上没睡好,早晨起来便恹恹的。
偏生姚延意也在气头上不愿在家,便叫雪莲来说,要带着她去别院。
姚燕语再次换了男装从花园的角门出去,跟这姚延意二人坐了马车往别院去。
马车里,姚延意见姚燕语眼底泛着一层淡淡的青色,因问:“昨晚没睡好?”
“怎么可能睡好?”姚燕语靠在马车里,一脸的不高兴。
“别生气了,好在这事儿跟你没关系。”姚延意只得宽慰妹妹。
“嗯。”姚燕语答应着,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件事。这件事情她想了一个晚上,觉得最终还是要跟这位二哥说,因为到目前为止,跟自己利益捆绑的最紧的,就是姚延意了。
马车拐过一道街,往城外去,姚燕语挑开帘子看了一眼外边,奇怪的问:“今天怎么没人保护我们?”
姚延意一下子笑了,抬手弹了姚燕语的脑门一下,说道:“有我保护你还不行,你还想着谁?”
姚燕语没有笑,反而板着小脸很认真的样子,问姚延意:“二哥,你说我嫁给卫章,好不好?”
姚延意一愣,看着姚燕语的脸,半晌没说出话来。
“整个家里,我也只能跟二哥你说句心里话了。昨天发生这样的事情,我很害怕。”姚燕语脸色苍白,表情有些呆呆的,看上去很可怜。
姚延意叹了口气,皱着眉头别开了视线。
良久,姚延意才拍了拍姚燕语的手,说道:“有什么好怕的?父亲好歹是二品大员,大哥和我不是瞎子,也不是傻子。如果连妹妹都保护不了,我们还算是男人么?”
姚燕语沉默不语,却红了眼圈儿。姚延意的这几句话很让她感动。
“卫将军对你一片痴心,这个我早就看出来了。之前镇国公向父亲提亲的时候,我还觉得很是惊喜,我的妹妹能得镇国公手下爱将的倾慕,做哥哥的也很高兴。”
姚延意说着,又转过头来看着姚燕语,语重心长的说道:“可是这件事情当时父亲没有答应,后来我也冷静的想过。卫将军跟别的将军不同,他上没有家族的庇佑,下也没有兄弟姐妹的扶持。而且看现在这种状况,如果边疆有变,他还得领兵上战场。你嫁给他这样的人,将来日子也不一定好过。”
“将来的事情,谁知道呢?我只求他现在能一心待我就好了。而且,如果我的终身之事再拖下去,很难说不会被别人给算计了。”姚燕语轻叹一声,靠在车棚上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