奠堂里的满目苍白,恍如直射眼底的烈日,刺痛人眼。
周身缟素的萧落梅安安静静的跪在灵旁,一双丽眼,早已哭干了泪,枯朽的如同时光深处的老井。
覃楠甫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留恋。他走了,她的心魂便一并陪着他,封在了沉厚的棺椁之中。至于这行尸走肉的身子,还勉强撑着,那只是因为,她还有个不泯的心念,要了。
覃楠兮远远站着灵堂一侧,仿佛做梦般,木然看着眼前。
司徒逸是自乾宁殿复皇命之后,直奔覃府来致哀的。
虽已细心得换上了素色衣衫,却仍掩不住他满身的风尘和满眼的疲惫。
堂中低头哀泣的一众下人,见他进来,不约而同的抬头望向主母萧落梅,继而心照不宣的全部膝行退下。
少了生人气息,那奠堂上,更觉阴森无比。
萧落梅望着缓缓进来得司徒逸,枯朽的眼底忽然就被仇恨点燃。那熊熊目光,仿佛旷野里的星火,越来越旺。
她缓缓起身,迎上前去。
一旁的司徒翀见状,三步赶上去,搀扶住了萧落梅。而他的目光,却不由瞟向角落里依旧木然的覃楠兮。
这一次,是她的亲哥哥不明不白的被刺死在司徒逸的营帐中!比之他捏造的关于苏旭的谎言,亲哥哥殒命的打击,可谓直直刺在了覃楠兮心尖上。
覃楠甫在行营中遇刺,司徒逸身为主帅,他要如何分辩?司徒翀几乎在心底暗暗感谢上天赐予他的这个巧合。
足够了!这些事,桩桩件件的累计起来,令司徒逸百口莫辩。他就不信,覃楠兮还能一如既往的爱她的逸哥哥。
萧落梅蹒跚向前,尽管奠堂上的阴冷的风,早已将她的双手冻到僵硬,可她夺下司徒逸手中香烛的动作,却仍然犀利而精准。
死死盯住司徒逸,萧落梅的声音冷硬如冰珠,锵然落地,“先夫不愿受侯爷之拜,未亡人不敢有劳阁下,侯爷请回!”
她眼中熊熊的仇恨,仿佛是地狱里升起的火焰,恨不得将他烧死在灵前,以祭奠亡夫冤魂。
一旁的司徒翀被萧落梅的气势慑住,片刻才回过神来,拽住她的衣袖低唤了声:“表姐!”
司徒逸微微叹了口气,尴尬悬空的双手环握一处,深深揖下身去:“夫人,覃大人的事,司徒逸的确难辞其咎。然而逝者已矣,唯望夫人节哀保重。”
“难辞其咎!”萧落梅冷笑出声,满眶的泪滚滚而下,“试问当今之下,谁人能问咎于武定侯爷?侯爷踏十万敌首于铁蹄之下,腥风血雨中来往穿梭,一身擎持着大楚万里河山!有再造天下的齐天功勋。侯爷这样的人,又如何会将孤寡哀寒放在心上?未亡人不敢劳动侯爷尊驾,侯爷还是请回吧!”
司徒逸听她咄咄相逼,目色不觉微微泛冷。
然而,抬眼望见上首乌木灵牌上那个刺目伤心的“覃”字,他还是轻吞咽喉,依旧欠下身恭敬道:“夫人之痛,司徒逸虽不能切肤,却亦能知感。覃大人最牵念的,莫过于夫人。万望夫人节哀保重,以免覃大人在天之灵挂恋不安。”
司徒翀看着眼前欠身揖拜的大哥,刻意装出满脸左右为难的哀伤。
他牢牢扶住身旁浑身颤抖的萧落梅,目光却时不时落向角落里木然的覃楠兮。
只见覃楠兮仍然只是怔怔望着眼前的一幕,凝着司徒逸的目光深处,依旧是不可置信多过怨恨愤怒。
司徒翀看在眼中,心底的怨恨又深了一层。略略思忖,他转身对萧落梅劝起来:“表姐,我大哥他也是好心来祭拜的。再说,大哥终究是覃府的姑爷,他也不是外人啊!表姐这样灵前逐客,于情于礼都是不合呢!”
萧落梅冷冷回望司徒翀一眼,回头又死盯住司徒逸。
她冰冷的声音像是从齿缝里挤出般道:“于情于理?好一个于情于理!
于情,侯爷是先父学生,又是覃府的姑爷,与先夫可谓情义皆重。
于理,侯爷贵为一军统帅,先夫不过奉旨随军招讨。功有轻重,序有上下,先夫理当受侯爷庇护才对。可如今呢?侯爷安然凯旋,先夫却先是身受重伤,再是帐中殒命!请问,这是什么情?又是什么理?”
司徒逸刚想开口,就见萧落梅忽然转身向覃楠兮而去。
“姑奶奶!”萧落梅一改往日的亲密,拖着一身缟素,盈盈大礼拜在覃楠兮面前,冷道:“姑奶奶虽是覃府姑娘,可如今已贵为武定侯夫人!一品诰命,身份尊贵,实不该在这阴冷寒凉的奠堂上受委屈。还请姑奶奶即刻起身回司徒侯府。覃府官低位卑,受不起侯爷夫人的垂顾恩德!”
覃楠兮听得泪滚如珠,慌慌俯身对拜,只委屈地哭唤了一声:“嫂嫂”就再说不出话来。
司徒翀冷眼旁观,一丝阴笑自唇角一闪而过。
司徒逸远远看着覃楠兮无助委屈的泪眼,心口猛然拧绞着痛了起来。他下意识抚住胸口,直到滞在心口的气,缓缓吐了出来,思绪才清明起来。他猛然想起了柳七临别的嘱咐——“当心司徒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