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庆元年的冬,多雪。入了十月,洋洋洒洒接连下了近十日,直到十二晨才霁。就仿佛连天公都要为萧贵太妃的寿诞献礼一般,十三那日一早,碧空如洗,雪霭下瑟缩了近半月的长安城,愈发溢满了隆重的喜庆。
覃楠兮虽无封诰,却也名列贵太妃内宴的宴帖。这日一早,她只好盛装齐备,辞了父亲,随嫂嫂萧落梅一道入宫与贵太妃贺寿。
各府内眷入宫贺寿的车马,自金光灿然的长乐门鱼贯而入。覃楠兮初次入宫,坐在车中,亦难免对这人间极致的禁地心生好奇。挑帘觑望,只见两侧高兀的宫墙上仍顶着半尺余厚的积雪,朱红的墙面上,间或有碎雪滑落时染留的一线酡红,仿佛浓妆的美人,恰才罢了一场歌舞升平,只余下满面疲惫而萧条的脂残粉乱。车轮碾过的青砖的甬道,绵长而光滑,染透了雪的湿润,黑黝黝的一条,探向如海的深宫内里,像极了宫廷女子迂回曲折的心思和惦念,然而纵再悠长缠绵,终究是寂寞而空洞的。
走了许久,眼前仍只有漫漫甬道,覃楠兮也不觉疲惫,涣涣的收回散漫的目光,方才直身坐回车中,就见对面的萧落梅将一只黄铜小手炉递到面前。
“楠兮~”萧落梅浅唤一声,欲言又止。她明白姑嫂间早生了难以弥合的罅隙,此时神色十分为难惭愧。
覃楠兮抬手接下手炉,她染了蔻丹的指甲不经意间轻轻划过黄铜炉体,发出一丝细细的嘶鸣。抬眉澹然的望向萧落梅,她淡淡道:“嫂嫂有话但讲无妨。”
萧落梅闻言微愕,垂目理了理静伏膝头的白玉比目佩,闲闲道:“妹妹向来极少同我一道出门应承这些事。想起来,上一次带妹妹赴宴,还是将近两年前的端阳节了。”
覃楠兮恍若被记忆刺痛,只深吸了一口气,就觉车外清寒的雪气如针般直刺的肺腑皆满,细密缠绵的绞痛,从心底一层层涌了上来。那一次,她随萧落梅赴长平郡王府的百花宴……微合双眸,仿佛那宴上的百花芬芳仍萦绕鼻尖,然而,鼻翼一酸,不得不承认,那百花宴的东主、嘉宾,如今却都已飘零离散。
紧紧握住自己清澈素简的月白衣袖,覃楠兮哑然失笑。原来,今日她执拗的要穿戴的这样洁净,是冥冥中还在惦念着百花宴上,那一袭绘着墨荷红鲤的出尘衣裙,和那个作画的人……
垂目望着自己今日皎白若月的裙裾,恍然苦悟,终究斯人已远……而今夕何夕?她又为什么又会在这里?
抬起头,淡淡望向萧落梅闪躲的目光,覃楠兮收尽哀伤,轻道:“嫂嫂不是个平白忆旧的人,楠兮知道,今日这宴定也不会比当年长平王府的百花宴简单,有什么要交代嘱咐的,嫂嫂直言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