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不会”司徒逸淡然一笑,缓缓落座案旁,一肘斜支在案上,思索道:“恒者变也,乌达虽是旧敌,可是眼下时局已大不相同。大楚新帝毁盟在先,乌达因而不能顺利篡夺汗位,定已对周桓心生怨念。他如今不得不屈居摄政王之位,只能说明他取可汗而代之的时机尚未成熟。北狄王廷必是还有可以与他抗衡的力量。乌达又深知周桓帝位未稳,以他的贪念,我这个他的旧敌,未必就不能成为他的新友。”
“你要与他结盟?”柳七惊道,他深知司徒逸向来痛恨北狄,因而对他的谋划十分意外。
司徒逸冷哼一声,抬手准准拿起案上静置的那枚小箭簇,一面反复摩挲尖锐的簇尖,一面冷声道:“不是结盟,只是交易。我助他登上汗位,他解我腹背受敌的困局。”
柳七疑惑渐解,亦随着司徒逸的思路推敲起来:“可乌达为人狡诈,未必不会乘机……”
司徒逸微微一笑,信心十足道:“不是还有李叁吗?我把他女儿还给他,李叁其人虽无情,却有求。他之所求,不过是洗雪宗族冤屈,恢复李氏荣耀。我就如他所求,替他恢复光烈伯勋业,再准他承袭爵位。是衣锦还乡,挽宗族于沉冤之中,从此坐享美誉富贵的好,还是做个叛国投敌的贼子强?想必,以李叁的聪慧,定衡量的清。而以他对乌达的影响力,足以阻止乌达愚蠢到去做釜底抽薪之举。”
柳七点头微笑:“可牧云这承诺,若非亲手执掌国鼎,定是做不到的。难道牧云改变主意了?”
司徒逸摇头坦荡道:“德不称其任,其祸必酷;能不称其位,其殃必大。司徒逸本就能德有限,又不愿生而被束。所作所为,多半是不得已。若能如我所愿,将来匡正乾坤,以太子的英明,自会平反沉冤。何须我自己身居尊位?白白把自己栓死在一个锦绣牢笼里?”
他这“锦绣牢笼”四字出口,一旁心惊肉跳的覃楠兮心底豁然宽郎,笑意渐渐蕴满梨涡。他终究还是那个一心牧野白云的司徒牧云,这多少人眼中求之不得的富贵已极,在他眼中到底只是个牢笼!
柳七则细细的凝着司徒逸眉宇间的坦荡神色,淡无血色的薄唇微微抖动。以他对司徒逸的了解,他知道,他的话不假。可是,若司徒逸真要扶那个仁弱的前太子复位,那自己这些年的苦心岂不全部付诸东流?柳七枯瘦苍白的手狠狠握了握手中的木杖,决心乘司徒逸未痊愈之际,有所作为,让他不得不放弃那个没用的前太子爷。心意既定,柳七又和司徒逸报了些通常的军务,便起身相辞。
司徒逸习惯了柳七来去匆忙,只抬手相请,任其自便。覃楠兮向来敬重柳七,忙起身屈膝相送。可柳七一反往日的谦和有礼,冷冷看了她一眼,扬长出门。
覃楠兮看着柳七一瘸一拐的月白背影,猜不透自己到底什么地方得罪了他。正满腹狐疑,却听身后的司徒逸唤道“殷姑娘,我快饿死了!”
覃楠兮看着案后的司徒逸,只见他一身白衣如雪,满面云淡风轻,眸光虽然空洞,可微翘的眼角里却有说不尽的温柔,微提的唇角上全是无辜的笑意。那笑容,仿佛风过蔷薇,透着阵阵沁心的甜软。覃楠兮凝着他醉人的笑意,微微惊讶方才那个满心谋略的阴沉男子和眼前这个明朗温柔的人,竟然是同一个人!转念,却也欣慰,虽然他满心谋略,却仍然是她明朗正直的牧云哥哥。
“我的粟羹呢?”司徒逸一面说,一面伸手满案去摸。
覃楠兮快步上前,拉住他的手,匆忙写道:“已凉,稍候。”正要放开他去温羹,却被他反手拖住:“哪里就吃不得了!大暑天,凉了正好!不必麻烦。”
覃楠兮无奈,悄然抽开手,又将瓷碗递到他手中,静静坐在他身边,一心一意看着他吃羹。
司徒逸许是真的饿了,三两口吃尽一碗粟羹,道了声谢,便撂下羹碗,摸索着寻到案角上放着的小钢弩,低头仔细研究起来。
覃楠兮悄然起身,转身之际,目光正落向案上的那卷手稿上。微微泛黄的薄透的旧羊皮上,一柄她极熟悉的小小的腰刀撞进她的视野。乌黑的精钢刀柄,几只狰狞古怪的异兽缠绕其上,柄端兽口里嵌着一颗夺目闪耀的赤红宝石。刀刃半出其鞘,历历寒光,顺着弦月般弯曲的刀峰,突兀成一道青灰色的弯痕,仿佛一抹残酷的笑意,淡漠的嘲笑着“仁者无敌”的天真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