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所以说征役苦啊!小的就是最明白其中的苦处的了!但凡有个活路,谁愿意将亲生的孩儿送去送死啊!好比小的,十二年前,也是家里穷的实在揭不开锅了,爹娘没法子,才把小的送到军中去。本想着能讨口吃的,得些饷银,不成想小的命数不好,在蓟州伤了腿。为了保命,只好把那伤脚剁了!就这样,本是好端端一个人,就废了。”车夫一声长叹,将所有辛酸敛在了几乎夺眶而出的两汪浊泪里。
覃楠兮咬了咬唇角,狠下心继续问道:“大哥既然是从幽州大战中退下来的,按理,应当是分到了些沃田的,为何不守着田地过活,反而要做这奔波辛苦营生?”
覃楠兮清楚的知道,当年老靖国公带兵平定幽州战乱,大楚国境内自此再没了前祁的残余势力。因而但凡那一战中活着退下战场的人,都受到先帝的封赐,连最普通的兵丁也都受封长安城外的沃田数亩。这车夫说起十二年前的战事,覃楠兮当即明白,他也是当年参战的兵士。论理,他活着回来就应该受封了沃田数亩,那田地又都在长安城外,不至于养不活五六口人,而他却说不得不艰苦讨生活,因而覃楠兮才问了起来。
“哎,大小姐是好人,对咱们这样天生低贱的还能和气的说说话!可咱们终究是天命不济啊!自己投到这贱民胎中,能怨的了谁?那高门大族的要买咱家的地,咱可敢说个不字?”
“大哥的地被大户买去了?”覃楠兮眉心越拧越紧,忽然想起两年前爹爹曾上书指责河西氏族兼并土地,害的民不聊生一事。
只是那时候,所谓的百姓寒苦,于覃楠兮而言,只是爹爹奏折中的文字而已。而眼下,苍生辛劳却真实的变成了面前这车夫的断腿,变成了他辛酸的长叹和挣扎。望着车夫佝偻的背影,覃楠兮忽然明白,原来父亲宁愿迕逆圣意也要据理力争,不仅仅是因为那是圣贤书中的要求,更是贴着地面的血泪控诉!若河西氏族不破,只怕天下苍生再无生隙!
车夫不知道车中的覃楠兮纷繁的思绪,只哀悼着曾短暂的属于他的土地,几乎要哭出声来:“我那地啊!连一茬儿黄米都未来得及熟,就被萧将军家买去做了田庄!哎,那么好的三亩地啊,只给了我五两银子!”
“五两!”小飞和程嬷嬷惊讶的眼珠子都快挂到眼眶外了。只有覃楠兮暗暗咬着唇角,默不作声的望着车夫眼角的皱纹出神。
车身晃动中,景曜门已慢慢近在眼前。
城门口,立着两匹高头大马,马上坐着两个锦绣衣衫的人。两人正一面抵额说笑,一面又垂着眼,冷冰冰的监视着地面上排成一队的新丁,他们是奉命来监督征役的贵人。
覃楠兮从帘隙里瞟了一眼,立刻认出两人中的一个,正是姜御史的独子,现任太子亲卫的姜魁,另一个虽然面生,但也猜得出是准太子昌宁郡王的亲信。
两人面前的那些新丁,则是一个挨着一个的排在一个书记官处,记名领牌后,便鱼贯去到另一面静候。那些新丁人数不少,群中也是胖瘦不拘,老壮相间,可全部都是一脸悲凉无奈的枯立着。在围在四周的寒光闪烁的刀兵阵里,他们没有一个人敢乱说乱动。
覃楠兮躲在车中,任程嬷嬷同车夫两人应付了守城兵士的盘查。马车盘桓了许久,只听程嬷嬷和车夫在车外又是力争又是辩白又是求情的说了许久,才阻止了士兵几乎掀帘而起的盘查。
“都不知道还有没有王法了!覃府千金的车马都要查!”程嬷嬷返身回到车厢中,愤愤的怒道。她久已习惯了靖国公府和长平王府的车马的一路畅行无阻,十分不忿守城兵士的无理。
“嬷嬷又糊涂了,今日咱们所乘的根本就不是府里的车,戍卫盘查也是合情合理的,有什么可埋怨的?”覃楠兮嘴上阻止着程嬷嬷,心中却不这么想。
往常,坊间租赁的车马通行长安各门,从不需特别的盘查。今日那守城兵士,若不是听说车中人是覃尚书府的千金,只怕是要挑帘而起了。
城外严密的排查,恐怕说明,司徒鲲他们的力量已枕戈待旦了。至于太子亲卫违例扩编一事,自然是秃头上的虱子,再明白不过的事了。
覃楠兮暗自盘算起来,京畿道戍卫总兵力大约有九万,太子亲卫约莫两千,若乌达伏在城外的力量也真能派上用场,不过也只是千余兵力罢了,再并上昌宁郡王这几年勉强收拢的朔方兵力十万,他们手中的兵力总数约莫有二十万。而这个数字,才将将约能与司徒逸的戍北军形成一个均衡了。
他们是要均势,只是临时拼凑起的队伍,真的有用吗?想到这些,覃楠兮一直紧拧的眉心一点点舒展开来,唇角的肃穆也缓缓化在微勾的唇交处。
原来,他们还是怕逸哥哥的!即便是他在他们手中,他们依旧忌惮着对逸哥哥忠诚不二的戍北边军。
车帘外,不时有马车相错而过。覃楠兮正狐疑,就见几个覃府的家人神色焦慌的远远迎着她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