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孩子,爹爹只是劳累了些,何至于你这样泪汪汪的?”覃子安抬起枯枝般的手,抚了抚覃楠兮的头道。
覃楠兮勉强挤出个笑颜,忙舀了药汁,小心的送到覃子安唇边。
“丫头,你可还记得小时候乡下庄上那水户家有个孩子叫做牧云儿的吗?”覃子安抿尽了一口药汁,皱了皱眉头,轻松道。
覃楠兮闻言,心头紧紧一揪,干涩的喉咙空咽了半天才接上话:“爹爹怎么会突然想起他来?”
“昨夜雨大眠浅,昏昏沉沉里啊,就像是回到了咱们家苏州那老宅子里,恍恍惚惚的见了不少的老人儿,其中就有那孩子。醒来就念起旧来,细细的把那些人都想了一遍,才觉出那孩子真是有趣的紧!”覃子安淡淡的说着,语气神色仿佛都是fù_nǚ间平常不过的家常话。
可覃楠兮却明白,牧云这个名字知道的人极少,父亲这样同她聊起来,那个一旁假意低头看医典的太医怎么都料不到,她们fù_nǚ这是在聊司徒逸。
“他的确是个有趣的人。那时候常惹的父亲恼怒呢!”覃楠兮附和着。
“那也不是恼怒,只是为父喜欢他聪明伶俐,一心想教他些圣贤道理。偏这这孩子是个心里极有主意的。你猜为父要他弃了他那祖传的打渔营生,好好求个功名时,他可怎么答?”覃子安混黄的眼漫不经心的瞟了远处的太医一眼,笑盈盈的又抿下一小口药汁道。
“他怎么说?”覃楠兮笑道,仿佛他们真的只在聊起一个她幼时的玩伴。
“他说啊,他是要读书识字,做圣贤道理,可他手中那渔网鱼叉也不能放下!”
“这是为何?”覃楠兮轻轻擦去了覃子安唇角残留的药汁,笑道。远处的太医偷眼瞄了这对fù_nǚ一眼,又放心的低头下去。
“他说,若没有鱼,他一家人就没有营生,活都活不下去,还哪里有什么圣贤道理能讲?因而,他手中那鱼叉渔网是断不能放下的!他说要等他打遍了鱼,喂饱了家人和自己,再来跟我学圣贤道理!”
“这也是孩子话罢了!他那时也不过才几岁而已,哪里就知道君子远庖厨的道理?他是不知道爹爹您最受不得他手上的腥膻的味道。”覃楠兮含蓄的替司徒逸鸣起了冤,她明白他一直对覃子安不肯相认的事耿耿于怀。
“孩子话!是孩子话啊!”覃子安幽叹了一声,才接到:“赤子之心,纯而无咎!是为父愚钝,自误在窠臼之中,反到责怪这孩子冥顽不灵!枉我一把年纪,其实竟还不如他通透啊!”覃子安说着闭起双眼,眼角深陷的褶皱里,隐隐有一丝水光。
覃楠兮心酸起来,父亲一生极力反对武治,此时却感慨自己不通透,这是经历了怎样的失望和无奈?父亲是个极纯粹的书生,抱定了一个清平世界的心念,一心一意的推着大楚向他的理想处去。努力了一生,才悟过来,即便是他这样美好的心念,若没有刀箭铠甲,铁骑雄兵的的护卫和成全,最终也不过是纸上空谈罢了。他终于明白司徒逸没有错。
“爹爹,这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一夜的雨,倒召得您想起这些老旧故事来伤神了!如今那牧云儿也已经长大成人了,他未必记得当初这桩事,即便记得,也定感激爹爹您的谆谆教诲呢!”覃楠兮软软的安慰着黯然神伤的父亲。
覃子安微微的点了点头,半晌睁开眼认真的凝着覃楠兮,拍了拍她的手幽道:“那孩子,是个好孩子啊~”
覃楠兮迎着父亲深沉的眼神,深扬起唇角,点头道:“他若是知道爹爹这么说,定会高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