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沉默的徐家主宅,偌大的客厅里,墙壁上那古老的悬钟一摆一摆自顾自的来回扭动着,静谧的大厅内,气氛严肃,形势一触即发。
徐江怡面色和悦的拿起茶杯,轻抿一口,任茶水的苦涩流转在嘴中而迟迟不咽下。
满堂安静,徐家长辈几乎是悉数到场,连带着各区总长也抽空赶来,显然,这次徐家是准备宣布什么惊天大事了。
徐霖毅和徐睿毅面无表情的站在两老身后,而在他们身侧是各人最信任的心腹,一众t兵将整个宅子围困的连只苍蝇都别想飞出。
程瑜见状,心里隐隐不安,难道是发生什么大事了?
“宇豪,我问你一句话,你真的同意我这么做?”徐江怡嘴角轻扬,看了一眼旁边正襟危坐的儿子。
徐宇豪面不改色,一次又一次的重复点头确认。
“那行,各位都是我徐家这几辈人来最信任的战友和伙伴,程老大家也认识,是我儿媳妇的父亲,今日,我便当着各位亲朋好友的面宣布一件事。”徐江怡站起身,走到程瑜身前。
程瑜心惊,慌乱不安的站起身,“妈,您看我做什么?”
“程瑜,你养了一个好女儿,我真是替你高兴。”徐江怡轻轻的拍打拍打她的肩膀。
程瑜心悸,“妈,您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特别的意思,霖毅,去把你的好妹妹带上来吧。”
徐霖毅不吭一声的绕过前厅走到后厅中。
徐晨怡被警卫绑住双手,狼狈的被推倒在地,“哥,你这是想干什么?”
“徐晨怡,大家都认识,是我徐家第三代人中唯一的公主,当然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这样的身份,有她可以任性的资本。可是有些东西是你不能任性的,比如……人命。”徐江怡蹲下身亲自解开她身后的绳索,冷冷的说道。
徐晨怡眼角含泪,矢口否认,“奶奶,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我一直都待在家里,哪里都没有去,我不知道什么人命不人命的。”
“晨怡,这个世界上要杀一个人何需弄脏了自己的手?”徐江怡瞥向徐睿毅。
徐睿毅一言不发的同样走到偏厅,直接拎着一个人丢在众人的视线内。
徐晨怡后背僵直,“奶奶,您原谅我一次,我再也不敢了,我真的不敢了。”
“上一次你和陈子昂一起设计出炸弹事件时,我就已经原谅了你一次,如今,你还想求我再原谅你一次?”徐江怡嘴角微微牵扯一丝弧度,“当你嫂子这样求你放过她和她的宝宝时,你可有说放过他们三条命?”
“奶奶——”
“我徐家正正经经做人处事清白了几辈子,临到头倒是被你们母女俩毁的干干净净,也好,你们要杀人放火,倒是去杀敌人放贼火,如今竟一个想害死自己的嫂子,一个想杀死自己的孙子,行,你们够狠,你们两母女不愧是母女,一个跟一个都是顶好的良心。”徐江怡痛心疾首的紧咬下唇,压抑着窜起的怒火,“程老,我听你一句话,这样的女儿,这样的孙女,你还要吗?”
程老低下头,失望的摇头,“但凭江副理你处置,我心寒啊。”
“爸,您这说的是什么话?我什么都没做,我没有想过要杀死他们,我只想赶走他们,我没有。”程瑜跪在老人面前,苦苦哀求。
程老面对她哭花了脸的面容,叹息:“自作孽,不可活啊。你怎么可以这么没有良心啊,人家给你儿子生儿育女,你怎么可以这么忘恩负义的把他们mǔ_zǐ三人给逼到死路上去了?我……我怎么就生出了你。”
“爸,我没有,我真的没有想过——”
“程瑜,这是我们的离婚协议,你看完后签字吧。”徐宇豪扔下一份文件后不再言语的漠然走出,烦闷的气氛堵在心口,让他觉得恶心。
程瑜跌坐在地毯上,狼狈痛哭,“妈,给我一次机会,我不再阻止了,我再也不多事了。”
“可惜迟了。”徐江怡面朝众人,大声宣布:“从今天开始,程瑜将不是我徐家媳妇,而徐晨怡更不是我徐家子孙,我徐家族谱上再无二人的任何痕迹,以后别再踏入我徐家的范围内,遣送出国,终生禁止入境。”
“奶奶,不要,不要。”徐晨怡跪在老人面前,痛哭流涕,“我真的知错了,你关我起来,别赶走我,别赶走我好不好?”
“徐晨怡,你满手的鲜血,别靠近我,我怕脏。”徐江怡冷冽的打掉她的手,背影冷漠的映入她的眼眶里,最终消失不见。
徐晨怡虚坐,抬头望着头顶上那盏悬钟,一摆一摆的钟面,就像是一道魔咒在自己的心口处乍然而开,她跌跌撞撞的从地毯上爬起来,大笑,仰头大笑,抑制不住兴奋的大笑:
“你们恨也好,不恨也罢,他徐誉毅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见到林静晨了,她就是被我一刀又一刀的杀死在我手里,然后一把火烧的干干净净,尸骨无存。”
“徐晨怡,你说出这种话会遭天谴的。”徐霖毅怒不可遏的堵上她的嘴,将她还不肯认输大肆宣骂的话给封锁在她的喉咙处。
“不用赶我,我自己会走。”程瑜漠然的站起身,瞪着自己的两个好儿子,“我真是生了三个好儿子啊,自己的一生竟然是被儿子给亲手葬送的。”
“妈,我和大哥没有想要伤害您什么,是您迂腐的害了三弟的一生。”徐睿毅轻叹,“你可知道三弟这几日是过的什么日子吗?”
程瑜身体一僵,双脚一滞,整个人都动弹不得。
“你不敢去医院是怕自己没脸见他对吧,那就让我来告诉你,三弟在医院里做了些什么。”徐霖毅站起身,背对曾经自己最尊敬的母亲,“三天,这三天只要他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用刀子捅自己,起初没有人注意,他身上多了五道伤口,两处正好刺到大动脉上,只差那么一点点时间,他真的就去见弟妹了。”
“静儿问我为什么不来梦里见她,那她为什么不来梦里看看我?我都睡了三天了,她一次都没有出现,难道她也是在责怪我吗?怪我害得孩子们成为一堆灰烬连一处安身之所都没有了?”
“我在想,静儿不出来,是嫌弃我徐家太脏了,污了她黄泉的路……”
“是啊,我很脏,我身上全是徐家的血脉,我不要,我要流干了它们,只要没了血,静儿在今晚就会来看看我了,带着我们的宝宝,菲林阿姨说过的,宝宝是天才,很聪明的两个孩子……”
徐睿毅双目通红,鼻子一酸,泪水盈眶,“妈,您口口声声说弟妹不清白,那您信仰的徐家就有多清白高尚了?在我眼里不及她林静晨一分一毫,是我们配不上她,配不上她干净的灵魂。”
“妈,我希望您不会做噩梦,这世界上没有谁对不起您,是您扼杀了三条人命。”徐霖毅扛着还在挣扎的徐晨怡走出大厅,只留下一道萧瑟的背影。
徐睿毅叹气望去:“三弟还在医院里,不能离开人,我走了,妈,您好自为之吧,我们是mǔ_zǐ关系,我会记在心里一辈子的,他日有时间,我会出国看您,希望到时候您能知道自己今日之举是对是错。”
寂寥的空气没有踪迹的飘荡在每处角落,微微的暖风带来一阵阵菊花清香,一道身影轻柔的推门走进,不敢惊动床上正在熟睡的人儿,只得安静的坐在一旁。
“静儿?”徐誉毅惊愕的睁开眼,却见另一张容颜映入眼眶。
亚欧自责的低下头,没有以往的聒噪,安静的不似他人。
“你怎么回来了?”徐誉毅动了动自己的手臂,他们果真又一次把自己绑住了。
亚欧握住他的手,歉意的擦干自己的泪痕,“我不知道我离开短短一个月竟会发生这么多事,三少,对不起,是我大意了。”
“你说你错了,那你愿意补偿我吗?”徐誉毅正色问道。
亚欧急忙摇头,“除了放开你任你自残外,你说什么我都答应。”
“我不会死的,静儿和宝宝也不会就这么来接走我的。”徐誉毅扭动自己的手腕,“先替我解开。”
“三少——”
“在你这个武功高手的眼皮子底下,我这个已经半残不废的人能成功自杀吗?恐怕刀子还没有刺进身体,就被你徒手给夺走了,我不会浪费体力做这些无济于事的事出来。”
亚欧半信半疑的解开他腕上的布条,轻声问道:“你想让我怎么偿还?”
“刚刚二哥来说大哥带着徐晨怡离境了,徐家已经赶走了她,可是我却很想见她一面,你能帮我把她带回国吗?”徐誉毅表情淡定,甚至丝毫也看不出半分忧伤。
亚欧愣怵,不解的问道:“三少见她做什么?如果你想杀了她,就一句话,我明天就替你亲手了结了她。”
“不,我不会杀了她,她可是一心为我着想的好妹妹,我怎么舍得杀了她呢?”徐誉毅揉了揉酸疼的手腕,笑道:“我就想见她一面,问问我的静儿临走时,有没有很痛苦。”
“三少,你何必呢?”亚欧低下头欲言又止。
徐誉毅浅笑,“带回她之后,送到这个地址上,再来医院接我,我们一起过去。”
“三少,你真的要见她?”
“当然了,如果你觉得对不起我,就帮我这一个忙可以吗?”徐誉毅含笑,笑意在脸上瞬间绽放,如同春暖花开,带来阵阵温暖,可是为什么却让人看着看着心底泛酸,忍不住泪腺崩溃。
夜深宁静,没有群星的黑夜,夜风凄凉的惊扰着树梢,簌簌而响。
“咚咚咚。”易君贤轻声推门走进。
徐誉毅依然站在窗前,一手抚着心口的位置,为什么伤口已经愈合了,而心里却还是那般的疼痛?
“三少,听说你找我?”易君贤语气平淡,目光毫无焦距的随着窗前的身影望着那片漆黑的夜空。
徐誉毅转过身,腿脚软弱无力,他不知道自己这算不算是麻药过大导致的后遗症,只是不想站着,不想走动,更不想看到那上面血淋淋的伤口。
“三少,你的腿?”易君贤有些愕然,上前急忙扶住他摇晃的身子。
徐誉毅摆摆手,“没事,就是站久了,坐吧。”
“三少,你找我是想知道什么事吗?静晨已经离开了,我不知道她有什么话要小路带给你。”
“她难道一句话都没有给我留下吗?”徐誉毅珍惜的捧着自己的手机,唯独只留下她最后的诀别吗?
“小路不告诉我,我前几天劝她来看看你,她跟我生气直接回娘家了,三少,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帮助你们。”易君贤歉意的低下头。
徐誉毅双手撑着自己的脑袋,抑制着心口处突然传来的阵阵刺痛,最终,无力的任着眼泪决堤,“她是在惩罚我,这是对我欺骗她一次的惩罚,她恨我,恨我徐家。”
“三少,你——”
“啪!”陆路踢开病房的门,双眼赤红的瞪着屋内的两人。
易君贤慌乱的站起身,“小路,你怎么了?”
陆路推开身前的易君贤,走向徐誉毅,在他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抡起一巴掌便毫不迟疑的落在他的脸颊上。
“小路。”易君贤急忙拽过失去分寸的陆路,焦急的看着她,“究竟怎么了?”
“静晨和孩子是不是都死了?你告诉我,他们是不是都死了?”陆路咆哮的吼着,泪水顺过眼角洒落一地,愤怒的瞪着那个曾说过无数自以为是话的男人,如今,他的话一文不值。
“我没有保护好他们,是我害死他们的,都是我。”徐誉毅双手撑着双脚跌坐在沙发上,刺骨的痛一点一点的从膝盖处蔓延,最后,合上心口那撕心裂肺的剧痛,磨灭着他伪装的坚强。
“本就是你,是你装死逼走了她,是你徐家忘恩负义把她给赶了出去,都是你们这群清白高贵血统的上流人士把她给害死的,你说你们多了不起,在我陆路眼里,你们就是一堆垃圾,没有血肉的垃圾。”陆路推开易君贤,怒不可遏的抬起一脚狠狠的揣在他的身上。
“陆路,是我,我知道是我害死了他们,我赎罪,我会赎罪的。”
“你怎么赎罪?下去陪他们?”陆路突然破涕而笑,“我怕你弄脏了她。”
“陆路,别说了,三少已经很伤心了,你别再火上浇油了。”易君贤捂住她的嘴,想要把她拖开。奈何徐誉毅却突然扑过来。
“陆路,你告诉我,你告诉我静晨离开的时候有没有留什么话给我,一句也好,我求求你告诉我。”他抓着她的手臂却被她狠狠的甩开。
陆路仰头大笑,从皮夹里掏出一只白色匣子。
徐誉毅认得,那是她的手机。
“看到了吧,这是她让我去拜祭你时葬在你坟前的,说里面有你们唯一的合照,她没有什么好留给你的,除了这唯一的回忆,你是不是特别想要?”
“给我,把它给我。”徐誉毅蹒跚的走向她,却看着她正高高的举着手机,好似下一刻它就会从她手里脱落而变成一堆废铁。
“你想要?你配吗?”陆路拽着手机,连眼皮子都不眨一下,直接对着那扇敞开的窗户扔出去。
“不要。”徐誉毅纵身一跳,在空中将它接住,护在怀里,这是她的东西,她留给自己唯一的记忆。
“嘭。”剧烈的撞击将他从窗户上弹下,一口血从嘴中喷出,染上那白净的地毯,就如雪中红梅,娇艳欲滴。
“三少。”易君贤惊慌失措的跑上前,将昏迷不醒的徐誉毅抱上床,按下呼叫铃。
陆路被护士挤出病房,嘴角仍旧挂着那凄然的笑容,眼泪滑过眼睑,滴落在手背上,她伸手拂去:“静晨一个人会孤单的。”
“小路,你是想逼死三少对不对?你就想他们一家四口在地府里相聚是不是?”易君贤问道。
陆路嘴角弯弯,“他不是早就死了吗?现在的他不过就是一缕幽魂而已。”
郊外,弯月静谧的悬挂在半空中,偶尔会飞过一两只落单的小鸟,翅膀扑打在树叶上,腾飞而起时,漫天而下片片落叶,炫舞在夜色中,翩跹而归尘。
徐晨怡被人从车上拖下,狼狈的蜷缩的屋内的角落里,浑身瑟瑟发抖。
亚欧吐出一口烟圈,坐在凳子上,闲来无事的随意翻看着手机记录。
“你为什么要抓我回来?”徐晨怡双手抱着双脚,这个男人浑身上下充满血的味道,她这一次必定是躲不过去了吗?不,不会的,老天爷一向都站在她这边,疗养院里都没有逼疯她,如今,也没有什么事能伤害她。
亚欧最后熄灭烟蒂,轻笑,“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这么就杀了你。”
“是徐誉毅派你来的吧。”
“你认为这个世界上还有谁这么想要见到你呢?”亚欧冷笑,“或许你认为你刚刚死去的嫂子会很想见你?”
徐晨怡后背一凉,靠在墙壁上,“告诉徐誉毅,给他十个胆子他都不敢杀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