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岁的时候吧,我回家后抱抱他坐在腿上,他就已经知道偷偷踮起脚,担心我累。他才五岁啊。阿易懂事,你也懂事,把他当亲弟弟看待,我认识的人里,一些亲兄弟的感情都不如你俩。”
“阿易虽说是收养来的,我却一直把他当做自己的孩子。这边的事处理完后,我大概也没什么力气再做事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你怎么对阿易我是一直看在眼里的,要一直这么下去,不要因为一些没有意义的事情,生分了兄弟间的感情啊。”
“不会的。”陈滨林沉声道:“医院已经联系好了,再说是初期,康复希望很大。”
陈父摆摆手示意先不谈这个话题,自己的话还没说完。
“你的几个叔叔伯伯,我要来内地时坚决不同意,说白了也就是舍不得香港那边的一些家产。可是,钱这种东西,难道比感情还要重要吗?97年,我在投资水电站,正和几个大集团争项目。他们在香港,股市虚假繁荣,有人要整他们,故意放出的假消息他们相信了,孤注一掷投机炒作。结果,亚洲金融风暴来了,经营失败一夕破产,一个吞枪自杀,一个跳楼自杀。”
“剩下的几个兄弟,”提到自己兄弟,陈父画风一变,讽刺地一笑,“股市那里逃过一劫,按钱排位也能算得上上流人物。我以为兄弟终于齐心干了些正事,结果却闹了这么大的事出来!他们以为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知道得清清楚楚。”
陈父是说这牵扯到陈家、需要他和陈滨林在香港待很长一段时间的事儿。先是一个兄弟和政府合作在九龙红临水区域投资几个亿修建楼盘,根据居屋计划建成共两千多套住宅。结果遇上楼市不景气,香港政府宣布停建和停售居屋。这一“临海地王”位置优越的屋宇被搁置了一年多,直到香港政府宣布将其出售。而后接盘的竟还是陈家人,被自家兄弟骗来接盘改修豪宅。消息一出,环保团体、议员、附近居民纷纷谴责开发商批评政府。陈家拆了,就是不充分考虑民意影响社会和谐,不拆,资金套牢,机会成本太大。拆或不拆都是寸步难行,烫手山芋在陈家和香港政府之间转来转去。官商勾结的言论甚喧尘上,又恰逢马上澳门回归五周年港澳特首述职会,立法选举民主派虎视眈眈有了攻击对象……于是政府继续施压,香港陈家的处境简直是举步维艰,这才不得不求助于身在大陆的陈父来收拾烂摊子。
陈父最后说:“我这一代兄弟间感情不好,是我最遗憾的事,但我却无力改变。你和阿易,不要走我们的老路。别人常告诉我抱回来的孩子终究算不得自家人,这些风言风语,自己要有判断。”
陈滨林:“我知道。”
陈父瞥了陈滨林一眼:“你怎么也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真是兄弟连心啊。”
陈滨林不说话,一方面是对抵港后要接手的一切心里没底,一方面是不愿离开这么长时间,再加上匆匆离开时叶易强作无事的样子,这些都让他心情好不起来。
陈父用英语说了句话,陈滨林听明白,意思是只有不停离开,才能明白家在哪里,家的意义是什么。
陈父最后道:“不说话了,在飞机上休息一下吧。到了之后可是一场硬战。”
抵达香港。
陈父和陈滨林杀进董事局。先是陈父出面把一干元老训得大气不敢出,紧接着陈滨林根据陈父授意,大义灭亲,把几个行贿受贿拿疏通费的人送进了监狱。公司内部的烂摊子收拾收拾,陈父就退居了二线,开始在山上静养,明面上不再参与公司事务处理,一切交由陈滨林负责。
这是很明智的做法。由于父辈的强大,当老一代还在持续影响这个企业的时候,二代通常会遇到分派部下干活的抵触漠视,想法也很难在集团内部推行。陈父的退位恰到好处地助力了陈滨林一把,仿佛在和所有人宣布,我的儿子,才是你们今后效忠的对象。
担子全部压在陈滨林身上。
从接手企业的那一刻起,他的时间就被掠夺干净,更多的是在为别人而活。时间表上按小时排列的各种会议安排和商业洽谈,银行的人要安抚,政府的人要处好关系,就连工地打架都要他亲自下去处理。随着陈家本家财务状况的透明,才发现参天大树早已被蚂蚁蛀倒,各种私下进账交易都要处理,陈滨林一时间焦头烂额,才明白自己是无论如何都没法松绑了。
在20岁出头的年纪,陈滨林身上肩负起数亿元的楼盘重压。但他飞速地成长起来,老练了许多。更多的时候是在听,然后做出判断。某些特殊时刻,他会直接拨通陈父的电话,通话都很简短,却都是关键性的决策问题。
抵港两月。
对九龙处楼盘,陈滨林在考虑各种环境和公众意见之后,为平衡各方的利益决定改变计划,放弃推倒重建豪宅,而是重新装修并将物业设施做整体的提升。
这时陈滨林遇到的麻烦是公司的老员工和肃清活动后留下来的元老们。
陈滨林狠劲十足,每天和元老们斗得不可开交。某天深夜他从公司回家,发生一起午夜交通事故,差点被前面拖车上砸下来的钢筋压扁,险些丧命。第二天他就换了一辆改装悍马,各种防弹处理,为了预防地雷和火箭炮,以及加强车身的平衡性,后排两个座异常狭小,双腿几乎无处可放。车身中间部分几乎全让给了65升的增压引擎,生生把乘客位挤在两边。后来一逢活动陈滨林必定是软硬皆施堵得元老们不得不坐这辆改装悍马后座,他们就渐渐消停下来。
而那些老员工们习惯了有事就找老板,以前没做过,陈滨林教了一遍两遍三遍,交上来的解决方案还是那些,自己没动心思,不会做也不会老实承认。正逢用人的时候,陈滨林吩咐人力资源部门多招些人。比如某个特定岗位的人,结果人力资源经理一上来就问,对这个人有什么要求,岗位职责是什么,薪水大概在什么水平。
陈滨林黑脸骂道:“你问这些问题的时候动过脑子没有!这个岗位不是我想出来的,不懂你就去查,你这种问题再敢拿来问我试试看!”
底下的人被训了几次后,纷纷变得焦虑不安。在一个行业一个公司干久了,难免会懈怠。陈滨林接班后无异于给整个企业打了一剂强心针,有的人甚至主动跑过来探陈滨林的底。
“我知道一朝天子一朝臣,我们这帮人迟早都要退出历史舞台的。就希望到时候陈总能提前说一声。”
老员工们也被驯服了。
这是陈滨林抵港快一年后的事。
一年来他一直不停歇地忙,除了睡觉,他身边总是围满了人,几乎和陈父都鲜少单独接触。聊天的话题也总是破碎不堪,东一句西一句。商业世界的规则就是这样,一旦进入,其实也就选择了一种无路可退的生活方式,因为不可能再停下来。很多时候陈滨林觉得自己在浑浑噩噩地忙,而能让他稍微找回自己的,也只有和牵挂的弟弟每周一次的电话了。
叶易送走陈滨林和陈父,也没心思回学校了。到家,大字躺在床上。
电话响起,他没看来电显示直接接了起来。
“喂?喂?阿易吗?在哪儿?没事吧?”毕文耀热情得要从电话里跳出来了。
叶易说:“怎么了,没事儿啊。”
毕文耀豪气地说:“别跟我在这装啦。你哥临走前拜托我照顾你,来来来,舍不得哥哥想哭就奔向文耀哥的怀抱吧~~~~~”
叶易在电话那头配合地笑一声。
毕文耀正经了一点:“说真的,没事吧?要不要出来玩玩放松一下?别闷在家里,叫什么来着……”
叶易说:“触景生情。”
毕文耀说:“对对对,就是这个。快快快,跟我出来玩玩,包你什么不开心的事儿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