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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后的阳光刺眼,灵晞有些看不清他脸上是何种表情。她下意识地又往何咏欢刚刚站过的位置看了一眼,那里已经没人了,只剩白色的窗帘晃动了一下。
钟应钧顺着她的视线转头看去,渐渐收紧了拳头。他刚刚也是站在灵晞的位置看到何咏欢人的,那么灵晞应该也看到了。何咏欢并没有真的派人拍什么照片,如她所言,她没有钱。但他从酒店出来被灵晞撞见,没什么比现在更叫眼见为实。
天气很热,灵晞手里的冰棒开始融化。包装纸上的水珠滚落下来,沿着手背滴落在脚趾上,灵晞猛然间惊醒,察觉指间有点黏腻,她握着冰棒转身往垃圾桶走去,一面从包里拿了片纸巾擦手。
耳边骤然响起刺耳的刹车鸣笛声,方哥也在此刻叫了一声,那声音很快淹没在更为刺耳的刹车声里。灵晞脑子里一瞬间空白一片,手里的冰棒应声落地。她慢慢转过身去,眼底已经有了泪,回头却见钟应钧穿过马路、大步向她走来。他踩上这侧的路沿石,他身后的车辆停了半条街。
他来到她面前,灵晞微仰着头看着他,一时讲不出话来。
方哥知道两个人之间有话要说,很识相地跟灵晞告别、坐进了刚刚划至路边的出租车。
“过来逛街吗?”他轻声问。
“嗯。”她一开口,眼角的泪猝不及防滑落。
钟应钧心里一疼,抬手拭去她脸颊上的泪水,微叹了口气,“回家吧。”
灵晞坐进车里以后便一直沉默地望着车窗外,其实什么都看不到——车里开了空调,车窗外全是水汽。她想着昨晚他忽然的冷淡,早上她主动、他却有些心不在焉,他真的是因为偷偷给妈妈打了电话吗?还是他思前想后,依旧觉得何咏欢更好?刚刚他过马路时她心惊肉跳、以为他出了事,当他好好地站在她面前,她的心才踏实落地。她离不开他了,他却似乎不是非她不可。
前面是红灯,车子减速慢慢停下。
灵晞盯着车窗外朦胧的景,声音很轻地喊他,“钟大哥。”
钟应钧握在方向盘上的手忽然颤了一下,他转头看着她的侧脸,“嗯?”
“你还记得我跟陆勉分手时你开导我的话吗?”灵晞轻轻笑了笑,仿佛看到那天她跟他走在月光下,他嗓音低沉磁性、带着安抚的意味,回忆里的声音与她的重合,“想不通就不想,得不到就不要。”
“我想不通我妈妈为什么忽然不想我们在一起了,”也想不通他们为什么忽然就变成了这样,“我不想去探究原因。钟大哥你……你如果想跟我分开却怕我承受不了难以开口,那么就由我来说吧。我还没有亲口跟谁说过分手,也不知道要分手了还可以说些什么。我总听人说没有家人祝福的婚姻是不会幸福的,我爸妈如今不再支持我们继续走下去,而你,也在动摇,只靠我一个人,我没有信心。”
她低头看到手上的戒指,慢慢摘下来递到他面前,“戒指你帮我还给外……你外公,我让他老人家失望了。”
这时绿灯亮起,后面的车因为不满开始鸣笛。
钟应钧沉默着发动了车子,没去接她手上的戒指。
灵晞手臂一直抬着,无声地盯着他的侧脸。
钟应钧喉头发苦,心里有了缝隙,那缝隙正在一点点变大。他没看她,依旧盯着眼前的路况,过了很久,他将戒指跟她的手一起握住,“戒指你留着,就算还给外公,外公也不一定有机会送得出去。”
“你外公他心态好,一定可以活得长长久久。”
钟应钧扯了扯嘴角,“是,但也别让他老人家操心了。”外公会活得长长久久,可想将一个人娶回家的念头,他可能不会再有了。
他收回手,灵晞手背上的温度骤去,竟觉得有些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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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门以后,牛奶照旧从不知哪个角落跑出来迎接,它今天似乎格外兴奋,在两个人之间蹭来蹭去。灵晞低头看着它,觉得做一只宠物多好,什么都不知道多好。
灵晞去卧室收拾东西,钟应钧出言挽留,“今晚就留在这里吧,我、睡客卧。”
“不用了,那样不好。”
她将行李箱打开,在卧室里找自己的东西,衣服、鞋子、包、化妆品,还有她最近刚买的玻璃杯、沙拉碗,她原本是想在这里过日子的,她一向将周静的话奉为圣旨,如果不是认定了钟应钧会是她以后的人生伴侣,她就算是那天喝了酒,也不会允许自己跟他做结婚以后才能做的事情。
平时一样一样慢慢将东西带过来,拼成一个家,如今却要把家亲手拆毁。咬了咬牙,她将心里忽然涌上来的酸涩生生压下去。
“留下用晚饭吧,我开车送你回去。”她收拾东西的时候他一直没开口,她拖着行李箱走到门口,他却忽然将门合上。
灵晞仰头看了他一眼,他已经转身去了厨房。她闭上眼,发现他的模样早已刻在心里。
这顿饭是钟应钧做的。灵晞站在厨房门外,一直看着他将晚饭做好。他身后的地板有一块瓷砖跟别处不一样,那是有一回他不小心将满锅的鸡汤撒了,锅底将地板砸出了蜘蛛网。厨房角落里搁着牛奶的碗,桌子底下有一个大纸盒,纸盒里铺着毛毯,那是牛奶偶尔的窝。
灵晞鼻子开始泛酸,不能再看下去了,她用力闭了闭眼,在他转身前离开,坐到了餐桌旁。
他做了四个菜,都是灵晞爱吃的。她却忽然站起身说:“团圆饺子滚蛋面,我再做碗面吧。”
她小跑着到厨房里,用力抹了下脸。
过了不久,她端了三碗面出来,给牛奶的是大碗。两个人面对面坐着,除了沉默还是沉默。她偶尔抬头看一眼牛奶,其余时候都在低着头吃菜。钟应钧的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只是她没感觉到。
吃完晚饭,天已经开始黑了。灵晞拖着行李箱出门,对身边的人说:“我自己打车回去吧,分开了总不能还要占用你的时间。”
“如果我愿意呢?”
灵晞抬眸看他,笑容不太自然,“你别开玩笑了。”
钟应钧没再说话。
灵晞摸摸牛奶的头,“牛奶,再见了。”牛奶看不懂她要做什么,依旧很开心地对她摇尾巴。
她直起身,跟他告别,“从昨天晚上起你脸色就不太好,工作别太累,注意养胃。我走了。”
钟应钧没讲话,只是深深地望着她。
她没再逗留,将行李箱装进出租车的后备箱,人钻进车子后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