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千泽的脸上虽是面无表情的,那双凤眸却把夜沐细细地看了一遍,看到夜沐眼角已有皱纹,他的眼神又闪了闪,原来,父亲已老。
“稚儿。”夜沐试探性地伸手抚上夜千泽的脸,当他如愿以偿地摸到时,他更显激动。
夜千泽抿了抿唇,终是轻轻地叫了一声:“父王。”
夜沐听到这一声“父王”,笑了,笑得像哭。
“恭喜王爷与世子团聚!”
“恭喜王爷与世子团聚!”
除了寒初蓝之外,包括周妃在内都下跪齐声祝贺这对十二年不见的父子终于团聚了,夜千泽对父亲虽然还有着疏离,愿意叫出一声父王,足可以抚慰夜沐那颗思念的心了。
“都起来吧。”
夜沐看都没有看那些道喜的人,眼里只有他的爱儿,却不忘让奴才们起来。
周妃站直了身子后,走到父子俩人的旁边,温声地说道:“王爷,世子与世子妃长途跋涉,快让他们进府吧。”
周妃说这一句话的时候,小心地瞄着夜沐的表情,管家与李公公也都紧盯着夜沐看。周妃不敢明目张胆地问夜沐把寒初蓝定位在世子妃上还是妾室上,才会当着夜沐的面把寒初蓝说成世子妃,意在看夜沐的表态。她的心又有点倾向寒初蓝的,这一问,也问得很巧妙,让夜千泽也听着,夜沐如果不愿意与刚回来的儿子闹矛盾,就会默认了寒初蓝的身份,这样寒初蓝在摄政王府的身份就得到了真正的确认,如果夜沐坚持不承认寒初蓝的身份,夜千泽就会维护寒初蓝,父子俩才相见就闹,周妃认为夜沐肯定不会与夜千泽闹的。
李公公在离京的时候,夜沐也交待过了,在夜千泽面前一定要承认寒初蓝的世子妃身份,但他又向李公公强调过,这是权宜之计,等到把夜千泽接回来了,就把夫妻俩慢慢地隔离,疏远,让夜千泽对寒初蓝的感情消减,那个时候再给寒初蓝一个妾室身份。倘若夜千泽对寒初蓝的感情一直不变,抵死维护寒初蓝的话,夜沐会考虑给寒初蓝一个平妻的身份,也算对得起寒初蓝了。至于世子妃……夜沐还是不愿意给寒初蓝,觉得寒初蓝的身份配不上夜千泽,他好不容易寻回爱儿,就要给爱儿寻一个最好的妻子,这样爱儿以后出门见客,也不会被其他人取笑。
可是夜千泽刚才维护寒初蓝,谁都瞧见了,如果夜沐在这个时候不承认寒初蓝的身份,夜千泽会如何发怒,谁都不敢去想。
私心下,李公公已经认可了寒初蓝,觉得寒初蓝配夜千泽绰绰有余了,就是出身差一点。其实想抬高寒初蓝的身份也行的,只要抬高她的娘家。
宫里的嫔妃们,很多出身都不怎样的,在得到龙恩后,或生子女,或得到帝宠,帝君就会抬高她们的娘家身份,也算抬高了她们的身份,这样也就不会有人多说什么了。
夜沐岂有听不出周妃话里的深意,他在心里有点恼恨着周妃在此刻为难他,但周妃已经问了出来,他要是不表态也不行。夜千泽也似是悟出周妃话里的深意,淡淡地望着他。
望向寒初蓝,夜沐想到了第一次见寒初蓝时,她淡定的神情,再联想到儿子对寒初蓝的感情,记起她刚才对夜千泽说的那一番话,对寒初蓝,他已生出了喜爱之情。不过……“稚儿,父王能不能和你说几句话。”
夜沐小心地试探地问着。
夜千泽伸手就把寒初蓝拉回到自己的身边,淡淡地应着夜沐:“父王,千泽携妻一路风尘赶回来与父王过年,父王打算让千泽一直站在这门前说话吗?”
夜沐心一凛,夜千泽的话,隐暗地回答了他想问的话。
他连忙笑着:“进去,进去再说。”说着,什么话都不再说,想拉着夜千泽进府,夜千泽不着痕迹地避开了,让他的心又是一沉,也有点庆幸自己终是没有问出那些话来,否则还不知道儿子会如何恼恨他呢。
“父王,这天黑的,雪又积满了地面,路滑,让我和千泽扶你吧。”寒初蓝说着甩开了夜千泽的手,走到夜沐的身边,亲切地扶着夜沐的一边手臂,又拿眼甩了夜千泽一眼,夜千泽又抿了抿唇,才配合着她的动作,扶着夜沐另一边的手臂。
在儿子媳妇的扶持下,夜沐顿时高兴得如坐云端,再也顾不得寒初蓝是什么出身了,这般体贴的儿媳妇,他要了!
他相信他稚儿的眼光,寒初蓝必定比任何一个大家闺秀都要好,才能得到稚儿如此深情的爱护。
这一下,所有人都看到了答案。
寒初蓝的世子妃身份,定了!
周妃轻轻地吁了一口气。
李公公等人则抹了抹汗,大冷的天竟然冒汗,可见他刚才有多么的紧张,害怕这对才见面的父子会闹起来。
……
慈庆宫。
入夜的宫殿都是安安静静的,死气沉沉,似乎没有半点的人气。
当差的宫人说话都是小小心心的,害怕高声一点就会惊动了主子,惹来杀身之祸。
屋里,太皇太后躺坐在一张贵妃椅上,乔姑姑在她的身后,轻轻地帮她捏着肩膀,还有几名宫女站在一旁候着。
不远处的圆桌上,摆着几个高脚碟子,分别放着几样太皇太后平时爱吃的小点心,那些小点心制作精美,看着就让人垂涎三尺。
“摄政王爷回府了吧。”
闭着眼睛似在闭目养神的太皇太后轻淡地问着。
乔姑姑应着:“回府了。”
“媚儿有什么反应?”太皇太后又问着,指的是她让乔姑姑去摄政王府吩咐周妃为难寒初蓝一事,周妃的闺名如媚。
“王妃忐忑不安。”
乔姑姑谨慎地答着。
“太皇太后,奴婢有些话不知道当不当讲。”乔姑姑手上的动作轻柔,捏揉得太皇太后很是舒服,听到她的问话,太皇太后微微地睁开了眼,淡笑着:“你这丫头在哀家面前向来胆大,还有什么是你不敢讲的。说吧,哀家听着。”
“谢太皇太后。”乔姑姑先谢过了老太后,才说道:“太皇太后,王妃是太皇太后指婚给摄政王的,娘家又是世家大族,虽为填房,也为正妃,可是在摄政王府里,人人只称王妃为周妃,奴婢称一声王妃,还让王妃脸现不安。咱们大星王朝那么多的王妃,就没有听说过哪个王府里的正妃是不能称王妃的。”
太皇太后的淡笑慢慢地敛了起来,瞧见她的神色,乔姑姑赶紧走到老太后的面前,就跪了下去,惶恐地说道:“太皇太后息怒,奴婢多嘴了。”
太皇太后自贵妃椅上坐了起来,盯着乔姑姑看,语气虽淡,却夹着严厉:“依儿,哀家太宠你了,宠到你连奴才的本份都忘记了。”
闻言,乔姑姑连忙叩头。
她也是为周妃抱不平。
“奴婢知错了。”
太皇太后冷哼着:“真的知错了?依儿,哀家是宠你,但是哀家儿子的私事,还轮不到你来操心,哀家还活着呢。”
她这样一说,乔姑姑的脸色都白了,一边叩头,一边自掌嘴巴。
太皇太后也不阻止她,就让她自掌嘴巴,淡淡冷冷的话飘进乔姑姑的耳里:“哀家怎么不知道媚儿委屈,就是哀家知道她委屈了,才会时常诏她入宫陪陪哀家,以示哀家对她的宠爱,让她在其他王妃面前高人一等。哀家……也欠沐儿的,他肯再娶,还与媚儿生了两个儿子,哪怕在王府里相敬如冰,哀家也不能再管了,再管下去,沐儿会更加的怨恨哀家这个当娘的。唉!”
说到最后,太皇太后重重地吁了一口气。
自己最疼爱的儿子,却是最伤她的心。其他儿子不管是表面还是心里都敬着她,只有夜沐表面敬着,心里怨着,平时如无她命人拦着,夜沐也绝对不会来慈庆宫看她,就算来了,也是淡淡冷冷的,问过她日常起居后,就再也不多说一句话,让她又气又无奈。
“好了,依儿,停了吧。”
太皇太后又躺回了贵妃椅上,淡淡地说一句,乔姑姑才敢停止自掌嘴巴,谢过恩,站起来,又绕站到太皇太后的身后,替老太皇捏揉着双肩。
其他宫女在刚才那种场合下都是垂着头,紧张得一句话不敢说的。
乔依儿是太皇太后最信任的奴才,几乎事事都离不开乔依儿,但刚才乔依儿说了那些话,太皇太后就恼了,乔依儿都要自掌嘴巴,没有殃及自己就万幸了,哪里还敢说什么?
“媚儿会不会背叛哀家?”太皇太后又眯起了双眼,似在自言,又似在和乔依儿说话。
乔依儿清秀的脸上红红肿肿的,全是手指印,辣辣地痛,她也不敢哼一句,听到太皇太后的话,她依旧恭恭敬敬地答着:“依奴婢看,王妃当不了这个恶人。”
太皇太后沉默。
乔依儿也闭了嘴,不敢再随意多说一句话。
这宫里头的主子们都是心性难测的,有时候得到了他们的准许,说了一些真心话,一旦触怒了主子,依旧会挨训,甚至是挨打。
她得到太皇太后的宠爱及信任,在这慈庆宫里便是个呼风唤雨的人,就算是在这个皇宫中,她的话也比其他奴才有力三分,因此她便有点飘飘然了,此刻遭到太皇太后的训斥,她瞬间清醒过来,明白了自己不管再得主子的宠爱,终究是一个奴才!
“这么说,媚儿会背叛哀家了。”太皇太后这一句话显得森森冷冷的。
饶是她最喜欢的儿媳妇,一旦不顺着她的意思去做,她不会让儿媳妇好过的。
乔依儿不敢应话。
“一个贫贱的女子,如何当我皇室孙媳妇?”太皇太后又坐了起来,咬着牙挤着话,“依儿,备轿,哀家要出宫!哀家绝对不能让那个小农女成为世子妃。”
“太皇太后,天已经黑了,又下着雪。”乔依儿忍不住提醒着,先不说天黑了,就算天色未暗,太皇太后的身份也不宜随意出宫的,哪怕是去她儿子的府上。“此刻,太皇太后去,也无法阻止那女子进王府了呀。太皇太后何不等明天天亮了,再诏王妃带着那女子进宫,这样又能避开摄政王及世子,又能随意拿捏那女子。”
太皇太后一想也对,才恨恨地道:“只要哀家不同意,她休想成为哀家的孙媳妇!依儿,她叫什么来着?”
“寒初蓝。”
“明天一早,就把媚儿给我宣进宫来,带着那个寒初蓝。”
乔依儿恭敬地应着:“是。”
……
元府。
元府便是元太后的娘家,位于帝都的西城,因为是当朝太后的娘家,元府也像一座王府一般,有着深灰色的围墙,到处是藏蓝色琉璃瓦的殿宇,甚为壮观,殿宇中又夹杂着花园,小树林,自然中透着贵气,贵气中又隐着自然。
雪花飞舞,墙内苍绿的松枝慢慢地积满了雪花,随着雪花堆积便有了重量,松枝开始以肉眼无法看到的速度,慢慢地探出墙头来。两扇厚重的朱漆大门,此刻是紧闭着的,门的两侧蹲摆着两尊张牙舞爪的石狮子,有数位侍卫腰配着大刀,不分日夜都会立于府门两侧。
远处一位家丁模样的男子迎着风雪向元府走来。
在他走近时,元府那扇厚重的大门忽然被打开了,一抹雪色从里面走出来,守门侍卫恭敬地叫着:“小国舅。”
看到雪色人影,那位家丁快步奔上台阶,先是给主子行了一礼,然后自行起来,就伏到了元缺的耳边低低地说着什么话。
“好。”
元缺淡笑地说了一句,“进去领赏。”
家丁欢喜地谢着。
元缺望望漫天飞舞的白雪,倒是没有走下台阶,而是在家门前略略地站了一会儿,转身回府里去了,厚重的朱漆大门又发出刺耳的“吱吱”声,关上了。
另一端的摄政王府里,一家数口人才用晚膳。
平时夜沐在书房里独自用膳,一旁只有李公公侍候着。周妃在她的枫林苑,也是独自用膳,她的两个儿子则在各自的小院落里,交由奶嬷妈子侍候着喂食,不像平常百姓家那般,一家人和乐融融地围坐在一堂吃饭,只有逢年过节了,一家人才能围在一起吃饭,但因为规矩多,每个人都是只能吃个小饱,回到自己的院落后,还会再命人在自己的小灶里再做点吃的补上才能饱肚。
今天晚上例外,夜沐本想和夜千泽一起用膳的,夜千泽又习惯了和寒初蓝一起,所以夜沐就破例地命李公公去枫林苑传话,让周妃带着夜君睿兄弟一起到夜沐居住的松院里用餐。
此刻一家六口人围桌而坐,外加一个李氏,便成了七个人。李氏本来是没有资格与他们同桌而坐的,但因为她被夜千泽尊称为娘,又救夜千泽有功,抚养夜千泽有劳,夜沐说了以后李氏便是摄政王府的主人之一,命下人尊称李氏为李夫人。
一开始因为是习惯使然,大家都吃得很拘谨,特别是寒初蓝,在那么多的奴才侍候下,浑身的不自在,被细心的夜千泽察觉后,夜千泽在替寒初蓝夹了一道菜后,寒初蓝怕自己失礼,都是只夹眼前的菜,而摆在她面前的却是一盘豆芽,“你们都下去吧。”
淡淡的声音忽然响起。
音落,除了寒初蓝松一口气之外,李氏无所谓,其他人都微愣地望着夜千泽。
“稚儿怎么了?”
夜沐不解地问着。
“父王,稚儿已经更名千泽。”夜千泽又夹了一筷的鱼肉,细心地剔掉了鱼刺,才把鱼肉放进寒初蓝的碗里,淡淡地继续说道:“千泽在乡下自由自在惯了,不习惯那么多人守着,有他们在,千泽也吃不香。”
寒初蓝夹了自己面前的豆芽放进他的碗里,投给他一记感激的眼神。明明是她不习惯,他却揽到他的身上去,他处处都在维护她,又让她本来还有几分忐忑的心安定下来。有他在,天塌下来,他都会帮她顶着!
夜千泽柔柔地回望她一眼,温声地说道:“快吃吧,鱼冷了,腥味太浓,就不好吃了。”
“嗯。”
夜沐还在心里念着千泽这个名字,觉得这个名字取得也不错,便说道:“稚儿,那父王以后就叫你泽儿吧。”他看一眼寒初蓝,自然知道是寒初蓝不习惯被这么多人侍候着吃饭,儿子宠着寒初蓝,不想让寒初蓝吃不香,于是他朝李公公挥挥手,李公公心领神会,低低地叫唤着其他奴才都退下去,李公公是最后一个退出的。
没有了奴才们在身边候着,寒初蓝觉得自在多了。
“蓝儿,你喜欢吃什么就夹来吃,不用拘谨的。”夜沐慈爱地说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