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利箭无情
自从那一晚过后,每到夜幕降临,司行风便会出现在夏品妤的房中,似乎他与她同房已然成了种习惯。
但是,只要天一亮,他又回到了以前那个冷漠的平远侯爷。偶尔与他视线有交汇的时候,他最多只看她一眼,然后迅速移开视线,不再看她。即便是只有两人独处的时候,他依然是那种不冷不淡的态度。然后到了夜晚,俨然又成了另一个温柔而热情,与白日里是完全两个不同的人。
她渐渐恍惚,她是不是沉浸在自己构建的一个美妙的梦境中,不肯醒来?
又是一个似梦似幻的夜晚过去了,她从睡梦中醒来,屋外的光亮将屋内照得通透,已是晌午。
她坐起身,丝被不经意地滑落,一阵凉意直向她袭来。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未着,她惊惶地将丝被拉至胸前,瞪着眼睛,看着丝被上的花纹,一阵失神。
若不是身体的酸痛让她回想起昨夜是怎样的,她不禁怀疑昨夜又是一场梦。
脸颊不禁变得滚烫,这么多年来,她从未有睡过头,今日是第一次。
她未曾想过事情会发展成这一步,从意识到她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爱上他的那一刻起,她便不断地压,无,错,小说 ledu抑着自己的情感,不让它在他的面前泄露。可悲的是,她发现无法避免地面对他的时候,她依然控制不住,深深。
她涩涩地笑了笑,她真的不再是以前的她了,如今的她越想越多,越想得到却越是得不到。她变得贪婪了。这样不好。
她咬着唇,迅速地穿起衣服,下了床。
最初的时候,她会担心丫头小厮们撞见司行风从她的房中离开,后来她发现她的担忧根本是多余的。苏园上上下下早已知晓她与他的关系,就算是某一日他宣布纳她为妾,也不会有人觉得惊讶。
别人怎样看她,对她来说,都无伤大雅。她本就不在乎世俗的眼光和想法,只是担心这事若是传出去,或多或少会烦扰到他。她不想因为这事让他烦。
打扫完他的寝室与书房,她正打算去园内修剪一下蔷薇花,意外听到春桃和夏荷两个小丫头在花园内闲聊。
春桃说:“哎呀,吓死我了,方才公子的脸就跟锅底一样的黑。我到苏园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公子发这么大的火。”
夏荷说:“可不是,就连老夫人忌日的时候,最多也只见着公子喝酒,喝多了便是睡觉,也没见着像方才一样。也不知他跟那许家小姐是怎么了?”
春桃说:“是呀,公子这么些日子,对那许家小姐有多喜欢呀,每次那许家小姐来苏园,就跟招待皇亲贵戚一样,就连她身边的那个叫燕儿的丫头都趾高气昂的。可是方才,我看那许家小姐的脸就跟变戏法一样,红了黑,黑了白,怪可怜的。”
夏荷说:“可怜什么呀!我觉得那许家小姐根本就配不上我们家公子,人长得娇滴滴的,身子板弱得一阵风都能吹跑,每次看人都是鼻孔朝天。虽然不会对我们大呼小叫,但若是哪一天当了咱苏园的女主人,还指不成能傲气成什么样。再说了,你也不想想许家有钱又怎么样,她爹可是远近闻名的一只色老虎,这京都谁不知道她爹缺德事做太多了。就跟没见过女人似的,那两只色迷迷的眼见了女人就转不动了。瞧瞧这京都多少良家妇女被她爹占了去,活该这辈子都生不出个儿子。这种人家的女儿,要是嫁进咱们苏园,咱们苏园的丫头以后都要倒霉了,保不准哪天就落进她那老爹的魔爪下。公子今日将许小姐赶出园子,照我说,老天有眼,让公子保持一颗清醒的头脑。”
春桃说:“嗯,相比较而言,我更喜欢品妤姐,品妤姐虽然话不多,可是事事都照顾我们,为我们着想,不知公子会不会将品妤姐收房?”
夏荷说:“说不准会呢。这阵子公子每天清晨都是从品妤姐房里出来呢。”
夏品妤听至此,终于忍不住出声,“嗯哼!”
两个小丫头一见是夏品妤,惊慌地双双喊了一声,“品妤姐。”
“事情都做完了?”本来她并不想听两个小丫头咬耳朵,但听到司行风将许碧柔赶出苏园,她便忍不住驻足,谁知两个小丫头越说越不像话。
两个小丫头耷拉着脑袋不敢吭气。
夏品妤见着,叹了一口气,她并没有因为这两个小丫头在背后嚼舌根而生气,接着便问:“方才发生了什么事?”
夏荷便抢着回答:“品妤姐,方才许家小姐来找公子,守门的阿福照常将她领进偏厅,谁知公子一见着她,不问青红皂白便将阿福训了一顿,并说以后不相干的陌生人,不要随随便便领进苏园来。”
春桃接着说:“许家小姐很尴尬,强扯了笑意说是好些日子没有见到公子了,问公子这段时间上哪去了。谁知公子冷冷地对她说他上哪儿何时需要她这个不相干的外人来管了,接着就命阿福送许家小姐出门。许家小姐的眼泪当场便落了下来。”
夏荷补充说:“后来关大哥命我们所有人都走开,接下来的事我们就不清楚了。”
夏品妤皱了皱眉,道:“你们若是没其他事做的话,先帮我修剪花枝吧。”将花剪递给她们,她便匆匆向偏厅走去。
到了偏厅,便见关群守在门外。关群见到她,微微颔首,并以眼色示意她暂时不要进去。
她吸了口气,便立在关群的身侧。
突然,只听“哐”的一声什么东西被扔了出来。夏品妤定睛一看,是个做工精致的糕点盒。各式各样的糕点散了一地,脚边滚落着一个砸坏的黄金鹅油酥,十分可惜。
接着,许碧柔尖锐的哭泣声响起,“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非要这么对我?我知道你跟你那个贴身侍婢之间不清不楚,我不介意。但是你知不知道?这些糕点是我亲手做的,我花了整整两个时辰才做出来的,你居样这样对待?为何一段时日不见,你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司行风冷笑一声,嗤道:“你愿意花两个时辰做是你的事,跟我有何干系?变了一个人?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许碧柔,你对我了解有多少?你知道我是什么人?知道我都做过什么事?都不知道你的脑子里都装的是些什么。”
许碧柔一时间无言以对。被他这么一说,她不禁开始变得仓皇不安。似乎自打认识苏穆以来,除了知道他是海德绸庄老板的表侄,住在苏园,一切均无从所知,甚至连他喜欢什么,每天做哪些事情都不知道。
每次约会,要么是在苏园里,要么他派人去接她去一些僻静无人烟的地方。除了花神祭那天,他从不与她去逛市集,不与她去酒楼吃饭,更不会与她去游船。虽然她乐意两人独处,但偶尔也会忍不住提出这些要求,谁知他莫名地板着脸反驳,然后留下她一个人拂袖离去。两人独处的时候,他寡言少语,大多的时候,都是她一个人在讲话,有时候她不禁怀疑,她是不是对着空气在说话。她一直以为他生性喜欢静,所以这些她都不在乎。他越是这样冷淡地对她,她越是爱他,爱到恨不能对他掏心挖肺,她也不知自己究竟是中了什么邪。
她不在乎对他一无所知,她只是知道,她不能没有他。
她扑向司行风,拉住他的衣袖,急道:“苏穆,我们不要吵架,好不好?你是什么人不重要,做过什么也不重要。就算你是绿林匪莽,江洋大盗,我都不介意。我只要和你在一起就好。我爱你,苏穆,我真的不能没有你。”
司行风又是一声冷笑,甩开令他厌恶的手,讽道:“你爱我什么?爱我这张脸?还是这身衣服?还是海德绸庄,还是苏园?”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苏穆,我……”
许碧柔想要再次拉住司行风,却被他无情地推开,“许碧柔,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不要逼我亲自动手将你扔出苏园。你现在最好滚回去好好多看几眼你们的许家大宅。”
许碧柔脸色一白,“你已经知晓我家的事了?我不是来跟你借银子的。”
司行风冷哼一声,懒得理她。
许碧柔不死心地上前追问:“苏穆,请你告诉我,你究竟有没有爱过我?”
“爱你?你以为你是谁?”司行风看她的眼神里除了不屑,厌恶,还有着浓浓的恨意,“我不妨告诉你,就算是全天下的女人都死绝了,只剩下你许碧柔一个人,我也决计不会看上你姓许的。来人,把这个女人给我轰出去。”
关群听到命令,便快步走进偏厅,对许碧柔面无表情地道:“许小姐,对不住,请。”
许碧柔双眼流着泪,始终不敢相信这个事实。她甩开关群,歇斯底里地冲着司行风叫道:“苏穆,我本以为你是个值得依靠的好人,原来不过是个狗眼看人低的势利小人。如今我许家遇上困难,你便这样对我。我知道了,当初你对我那么好,不过是看上我许家的家财万贯。算我瞎了眼,才会看上你!”
司行风冷笑看着许碧柔,道:“看上你许家的家财万贯?!你以为整个京都就你许家金行最有钱?无知又愚蠢的女人。我不妨跟你直说,要想知道原因,那就滚回去好好问问你那个不如的爹。给我滚!”
“苏穆,我恨你!”许碧柔哭着说。
“那还不滚?”司行风失去耐心地冲着她怒吼。
关群再一次对许碧柔,做了请势。
许碧柔羞愤地推开他,捂着脸,哭着跑了出来,从夏品妤身前经过的时候,许碧柔愤恨的眼神恨不能是吃了她。
夏品妤望着那抹粉色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内,不知为何,心底不由得升起一丝怜惜。这位许家小姐,就在一个多月前,甚至直到方才,她都坚信地以为会成为他的妻子,可谁知却成了眼下这个局面。
目光垂下,她看着满地的糕点,可怜那许碧柔的感觉更强烈了。这些糕点从外形上看上去,不如酒楼师傅做的那般精致,但是比较可爱。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小姐,也只有为了自己心爱的人,才能够花两个时辰去做这些吧。
她暗暗叹了一口气,便蹲下身,将这些可怜的糕点一一捡进食盒里。
“谁叫你捡的!”司行风不知何时从偏厅里走出来,一把拉起她,将食盒用力地一脚一踢,踢得更远。
夏品妤惊讶地望着司行风紧抓着她的手,许久不曾见他这样了。他这样狰狞,让人害怕的愤恨表情,她只在百花堂里见过。
“你抓痛我了。”她微微挣扎了一下,看着他的目光里带着一丝埋怨,她费解,他为何突然因为许碧柔的事发这么大的火。
司行风有些恼地松开她的手,回头便对经过的下人道:“把地上那些东西,给我全部扔出去喂猪喂狗,不要让苏园里沾了的味道!”
夏品妤眼睁睁看着那些糕点被扫走,更加想不通他生气的理由。
司行风回首便问关群,“什么时候去收许家大宅?”
“给他的限期是三日之后。”关群道。
“给我放话出去,谁要敢借钱给他,就是跟海德绸庄过不去。三日之后,我要看到他趴在街尾,像条狗一样。”司行风愤怒的双眼似要喷出火来。
“属下遵命。”关群领命,便退了出去。
夏品妤立在那里一动不动,司行风怒看了她一眼,不发一言,便拂袖而去。
她看着他修长的身影像阵风一样消失,心底浮起一个可能的猜测。她咬了咬唇,便向后花园步去。
春桃和夏荷两人还在细心地修剪花枝,见到夏品妤过去,两人连忙说:“品妤姐,我们两人没有偷懒哦。”
夏品妤没有应声,执起花剪,默默地加入修剪,但整个人却一直陷在自己的思绪里。她的眉心似要打结,沉默了好久,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两个小丫头,“你们可知那许家老爷的名字?”
夏荷惊讶道:“呀?品妤姐,你竟然连咱们金碧城最最闻名的色老虎的大名都不知道?!”
春桃打了夏荷一下,说:“品妤姐是白虎国人啦,笨!”
“我是白虎国人。”夏品妤点了点头。
她是白虎国人,来金碧皇朝的京都金碧城也不过月余,平日里鲜少出门,加上之前许碧柔频频来到苏园,她心中就像是梗着一根刺,更是躲在房里不出门。若非别人主动前来搭话,她多半不会主动与人闲聊,说好听点她这个性是喜静,说不好听,她的性格便是孤僻,自命清高,难相处。
但见两个小丫头惊讶的表情,她有种不好的感觉,突然之间,嗓子里就像是堵着什么东西似的。少顷,她便哑着嗓音问:“那许家老爷可是叫许文虎?”
她矛盾了许久,说出自己的猜测,下一刻便得到证实。
“正是正是。”两个小丫头连连点头。
两个小丫头的回答,就像是从山顶投下的一个巨石,一路滚下来,“轰”的一下,砸在夏品妤的胸口上。
许碧柔是许文虎的女儿……
“牵扯无辜的人进来,算什么呢?”
那晚,他所说的这个所谓的“无辜的人”其实是指的许碧柔。难怪他一反常态,寻常陌生女子连他的身体都无法接近,却对许碧柔毫不介意。会对许碧柔温柔软语,会任由她拥抱他,甚至将她请进苏园,便是早已知道她的父亲是许文虎。为了报仇,他便从仇人的女儿许碧柔下手,步步为营,引许碧柔入套,设计让许碧柔爱上他,然后再利用爱情这个利器,伤害许碧柔,以达目的。
他从一开始就计划着不仅要毁了许家,还有许家fù_nǚ。
三日之后,许家便完了。
他的仇终于报了。
她不愿将“卑鄙无耻”这两个词用在他的身上,但是事实却是让她胸口之处闷得十分难受。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这些日子来,每到夜晚,他的温存,他的任性,他的坦白,他的温柔,让她整个人仿佛沉浸在了糖水里。她甚至会有小小的期待,也许在他心底的角落或多或少有她的位置存在。
原来是她一直沉浸在自己构造的梦境中,他之所以会这么做,是想借她斩断与许碧柔之间的关系,让许碧柔痛苦。这世间他要什么样的女人,怎么可能会因为她而改变主意。也许从一开始,她也只是他棋盘中的一枚棋子罢了。
他的温柔,怎么可能会投注在她的身上……
若说撷香阁的一场大火让整个金碧城的百姓茶余饭后念叨了许久,那么许家金行破产绝不亚于那一场大火。
前后仅隔了一个多月,全城最大的许家金行就这么毫无征兆说关门就关门了。许家大宅也抵债了,许文虎的几房小妾在许宅被收之前,连夜收拾了细软跑了,管家下人们也都散了。许家大宅被收了之后,许文虎和许碧柔便失了踪影。
过了没几日,有人看见城北最脏最乱的乞丐聚集地有那么一个人,长得跟许老爷很像,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趴在地上像狗一样吃着别人施舍的食物。
大街小巷,无论走到哪里,都在沸沸扬扬地传此事。
夏品妤会在晨时随膳房的厨娘一同去市集买菜,在那里,她终于见到了许文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