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熹骑在马上,接过盛九递来的信件,展开一看,依旧面无表情。盛九无奈极了,殿下他自从来了慕州之后,不知怎么的就天天冷着一张脸,以前他虽然表情也不多,可是起码会弯起眼睛笑笑,看着就让人心暖,而现如今简直成了个木头。
盛九见他不说话,拱手抱拳,然后转身招呼大家忙活去了,邱神医失踪本就在盛熹的吩咐之内,大家完全没有手忙脚乱,按照提前交代好的去做事就可以了。
盛九心中感慨,神医果然是神医啊,拒绝华辇绣盖,锦绣浮名,只愿麻衣草履,孑然一身入长安。此等气度何人能及?
……等等,有点熟悉。
盛九站在原地又想了想那封信,啧了一声,觉得有点牙疼,那信里的内容,和长元初年年底衣荏苒拒绝陛下封官的用词根本是一模一样!
殿下怎么没发现?
盛九抬头看了自家殿下一眼,他不再是那副冰块表情,倒是露出个嘲讽的笑容,他正侧脸抬头看着青天,衣袖下垂,手中那张信纸被捏进拳头里,已经有鲜血透过他的指缝里往外露出扎眼的星点痕迹。盛九回过头,叹息一声。
这些年殿下已经再没有过激的反应,他本以为殿下已经放下了。
他算了算日子,这才想起,殿下和衣荏苒应该就是相识于长元初年的年底,约莫差不多也就是衣荏苒拒绝封官的时候,只是那时这位天才的神医身边已经有了一个叫君晞的男人,而彼时,他家殿下,还在深宫中经受着病痛的折磨,日日惨白着脸勉强忍耐,在他们露出怜悯的表情的时候,会掩过嘴角血痕,弯起眼睛温暖地冲他们笑。
邱好古在离长安最近的镇子里听到自己“遇刺”的消息,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他那天在城外追上衣白苏的时候,衣白苏表示这样也好,能躲过公皙情乱七八糟的算计。
邱好古费劲想了一会儿谁是公皙情,最后还是无奈地放弃了。
直到这会儿,邱好古才想起了甘露宫的那位皇后好像就复姓公皙。
长安那些上位者们,心都太黑了。邱好古感慨了一句,就继续去追赶衣白苏的步子。那些事情与他们无关,他们也不想掺和。他们这些无权无势的大夫,就是那些在退潮的海边,蹲身捡起搁浅的鱼,再将他们重新送入大海的傻子。
衣白苏也没再发表什么评论,她在一个药铺前停住了步子。
这是一家普通的药铺,看样子有些年头,门口的妙手回春四字都有些斑驳。只是不同于旁的药铺,这家药铺外的街道上熙熙攘攘地挤着不少人。这里已经是临近长安最近的一个镇子,看起来比普通的镇子繁华很多。但是来买药的也不至于会这么多人啊。
衣白苏好奇,就停下脚步往里望望。
只见一红衣白衽的少年人正坐在人群中间,少年约莫十六七岁模样,跪坐之时身姿端正,脊背挺直,衣裳平整少有褶皱,看得出家教应该是极为严格,少年此时坐在尘土里,和一群贩夫走卒对话,也显得很自然。
每个和少年说过话的人都以飞快的速度冲向了药店内,口中嘟囔着几个药名,像是生怕自己片刻耽搁就忘记了一样。
衣白苏和邱好古对视一眼,一同向人群里挤去。
少年模样偏向女性化,显得有些阴柔,尤其是一身红衣更衬得他面容如画卷般出尘,只是委实太过于娇艳,而少点了男性的阳刚气息。
少年正在对着一个流里流气的男人诊脉,那男人还时不时地拂过他的手背,嘴里说些昏话,少年垂着的眉眼一动没动,片刻之后收回了手。
“gāng裂。节欲,吃流食。”连声音都没有一丝起伏。
围观众人顿时哈哈哈大笑起来,有人还打趣那个流里流气的男人,说些带颜色的段子嘲讽他。那男人顿时溜了个没影。
那男人走后,又有几人上来,少年诊治时间极短,每次都能极快的命中病因,开方之时也显得很果断,像是印在脑子里的东西,说出来的时候不会有丝毫犹豫。
这时候,人群中又来了个三十岁左右的妇人,身后跟着两个丫鬟,妇人脸色不好看,看起来病气缠身。
少年点点头,将手指探出诊脉,诊脉时间略有些长,而后他得出了结论:“换药引。”
“大夫的意思是我现在吃的药就可以,但是得换个药引子?”
少年点点头。
“敢问什么药引?”
“人脑。”少年极为沉默寡言,每次都是三个字,两个字。
“人脑?”妇人身后的丫鬟疑惑地皱起眉头,“那是什么?”
少年想也不想:“活人,脑子。”
围观的人群里顿时嗡嗡声响成了一片,连在一旁羞涩地注目俊俏少年的小丫头们,都吓得白了脸,觉得甚是恐怖。
少年皱起眉毛,似乎对众人的反应有些不解,却也不耐烦深问,他示意妇人离开。
衣白苏戳了邱好古一下:“怎么样?”
“衣荏苒,咱们商量件事如何?”
“怎么?”
“你看,我也一把年纪,连个传人都没有,你好歹有个沈朝之,这个暂且让给我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