恪靖的心轻微颤了颤。
她还是头一回遇到敢这么肆无忌惮地盯着她瞧的目光过,长年厮杀战场的她自然不会忽略这两道目光,当她寻着那目光过去时,看到的是穿深蓝色、领口用银丝镶边的圆领窄袖袍衫的年轻俊美男子。
见恪靖看过来,他先是一愣,跟着对她腼腆一笑,而后举起手里的青铜酒樽,对她行了个虚礼。
晋王杨广,那个将来铲除自家兄弟,弑父登基的男人。
在心里默念着这个让她可以随时戒备的名字,她也举起了手里的酒樽回敬,却不是以往的豪迈干掉,而是小口抿着喝。
装病人就要装到底,礼节到了就行。而且现在,纵然她被盯得不爽,也不能对他表现出任何的不满。依照这人缜密谨慎的性格,她的一言一行只会让他更多关注她。
坐在皇帝杨坚身旁的独孤伽罗,目光一直在自己两个儿子身上悠转。自从元氏大病一场,自家大儿子又没有尽到丈夫的责任之后,她就对这个当太子的大儿子有一些怨言。
元氏是她亲自给杨勇挑选的正妃,杨勇轻视元氏,就等于是轻视她这个当娘的,也是一国之母。
虽然之前元氏替他说了话,但她心里还是有梗,就担心儿子对元氏不好,冷落她。再看看杨勇身旁那几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笑靥如花的美妾们,她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乐师的奏乐渐渐低下去,舞姬们在旋转了无数个圈后也开始一个接一个地退场,空气中留下一丝淡淡的芬芳,是舞姬在旋转时晃出来的香味,也是在离去时,挂在臂弯的画帛所遗留下的。
杨勇高抬了脖子嗅着那股香味,脸上荡着陶醉的神情,浑然不知母亲独孤伽罗那恨铁不成钢的眼神,自然也就注意不到身边爱妾王良媛手中那块快要被她绞烂的丝帕。
“说来,广儿也是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龄了,”独孤伽罗慈祥地看着二儿子,与之前生气的她判若两人。她说这话并不是随口说的,而是说给杨勇听的。虽然对杨勇有怨言,但对方到底是大隋的天子,终有一天是要继承王位的,所以做母亲的良苦用心就在于,对不听话的孩子,是又爱又恨,巴不得他好,可又因他的不懂事让自己伤心。
只不过,多年后的独孤伽罗就不是这么想了,不中用只能是不中用,再怎么扶,也成不了雄鹰,阿斗还是阿斗。只是,那也是多年后的事了。
杨广从位置上站起身,对着独孤伽罗扣手,说:“孩儿先谢过母后的关怀和抬爱,不过现在我大隋尚未一统天下,孩儿不能在这节骨眼上给父皇增添烦心事,所以,孩儿觉得还是以大局为重的好,而且孩儿也实在是很想为父皇分忧解扰,让父皇母后能轻松些。”
本就是一样貌俊美的少年郎,加上气宇不凡的举手投足和字正腔圆的调调,更有宽大的胸怀,坐席的姑娘家早已被他的谈吐给搅得芳心乱飞了。
待在闺中时最多听闻当朝太子的才华,殊不知二殿下杨广也是这么的出众,关键是长得比太子还要好看,还是单身的。试问为了国家而放下自己终身大事的男子能有几个?如此出众的少年郎,如此有风度的少年郎,怎能不让姑娘们心动?
独孤伽罗心头大悦,紧绷的脸瞬间缓和了神色,她和颜悦色道:“英儿有这分担待,也真是天赐的恩典。”英是杨广的另一名字,平日独孤伽罗都是称呼他广儿的,极少用这个名字,除了她受到安慰时。
这次自然也是这种原因,她才情不自禁喊了他的小名。为了大儿子的事,她自然对这个二儿子少了些关怀,如今杨广的回答,让她顿觉宽慰不少,就好像是生命中失去了些东西,上天却透过其他的来弥补她的遗憾。
也许以后,她不能这么偏袒杨勇了,杨广也是她的儿子,她和丈夫杨坚的儿子。
“现在是大喜的时刻,皇后怎么能把自家的事搬上台面来讲呢?”隋文帝杨坚笑着拍了拍独孤伽罗瘦弱的肩膀,凑过去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直到逗得她禁不住笑开,他才让杨广坐下。
“久闻太子的美妾们都是身怀绝技的,却从来不曾见过,如今何不趁着这大好的日子,让我等一睹风采?”
说话的是长着国字脸、宽额头的中年男人,说是中年男人,看其岁数却好似超过五十了,而他那满脸的络腮胡子和额头上的几道深壑更是给他徒添几分苍老感。
恪靖打量着他,此人讲话的语气狂妄不说,还不分尊卑。虽然自古女子低于男子,但好歹她们是太子的人,光一个良娣就已经是官二品了,即便是皇帝身边的红人宦官,也得给她们存几分颜面。
而此人这般放肆,除了贺若弼还能有谁呢?
恪靖断得不错,这人正是当朝管理吴州、广陵的总管贺若弼,三年前因为杨坚受高颎推荐,委派给贺若弼平陈之事,这三年来,他整军经武,日以继夜地训练兵将,为的就是能一举灭陈。如今看到贺娄子干立了大功,被皇帝犒赏,就连比他小一截的李渊都有功,还让皇帝亲自摆设宴席庆贺,怎能让他不跃跃欲试?
想到他若能灭陈成功,那么所得到的将是比现在更大更热闹的庆功场面,内心的兴奋就不断扩大,如同被吹起来的肥皂泡,膨胀到一个似真似幻的境地,好似现在被犒赏的不是贺娄子干,也不是李渊,而是他本人。
王良媛听出贺若弼话里的不敬,表情一下子拉了下来。这个人,在她心里的那股讨厌就跟元氏在她心里的一样!
正要反唇相讥,却被身旁的成姬扯了下袖子,她不解地看过去,只见成姬对她摇头,然后盈盈站起身,对着贺若弼轻轻一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