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天,”罗医生进门听到男子难以言喻令人尴尬地叫声,便嫌弃道:“怎么这个鬼声音?!”
老师嫌弃鄙夷道:“警车送来的,没人管。”摊手,没办法,又不能像丢垃圾一样把他丢掉。
“放一下衣服哈!”心内科的那个医生喜欢把白大褂脱在急诊挂着,因为急诊离医院大门最近,“我出去吃个饭就回来,有事给我打电话啊。”
因为很多突发的胸痛大多都是心源性的疾病,譬如心肌梗死(最常见)、室速、窦速等等,而且心脏疾病凶险起来是一刻都等不了的,所以心内科的医生和我们急诊很熟络,经常会完诊就坐在一起唠嗑、嗑瓜子(有点夸张了,其实就是偶尔吃两口小零嘴)。
有时候,夜里,心内科只有一个医生值班,王医生就是那个经常值班的医生,常常九、十点钟,从后面住院部新大楼跑到老楼来,“衣服脱在这里啊”“有事打我电话”然后就跑出去了,一顿饭吃两三个小时才回来,老师们都猜测他是在外面找小三了,晚上去小三那里睡一会再回医院上班,因为有的时候突然打他电话让他来急诊,他是穿着睡衣来的,而他的家并不在医院附近。
“哦呦呦……”我心里这样替他害臊道。
有的时候,人越长大,越不知害臊,大人还不如孩子知羞。
快十一点的时候,是我一天最担心的时刻,因为这个时间点对我来说很危险,十一点半,我下班,而往往在此之前,会来那么个把难以处理的病人,然后我就要加班了,完完全全的义务劳动。
其实,在实习之前,我是一个猖狂得有些叛逆的姑娘,我任性豪爽,在走廊吹口哨、在教室塞着耳机哼歌,不屑于参加任何形式的小团体和组织,不谈恋爱,不羡慕小情侣、看不上任何人,自大得有些目中无人,我就是我,是颜色不一样的烟火。
实习对我来说,更确切的描述,就是变形记,行为举止束缚于一身白大褂内,你见过吹口哨、摇头晃脑的医生或者是护士吗?在你的上级,不再是包容你一切小脾气、小性子的老师,而是一层又一层的领导,你要是做出有悖于医院规章制度的举止,你的带教第一个因为你受罚,最直接的就是通报批评加罚钱,然后是你们科室的总带教被罚钱,科领导开会的时候会批评你的带教和总带教,院里负责实习生的部门领导也会知道你犯的错,院开会也会提这件事。然后医院会通知你的学校,你的学校会给你下处分加全校点名通报批评,一件事情,会被一层又一层的人反复反复拿出来说。
我还敢犯错吗?
就是打死我,我也受不了一件事情反反复复地被人说过来讲过去,感觉犯了一个错误就再也摆脱不掉了,这件不良事件会跟着你进入你下一个实习的科室,下一个科室的老师又会把这件事问个清楚。
我从狂放不羁蔑视一切教条规矩的人,变成一个连上个厕所都要打报告的人。
实习不是实习,是变形记。
我不是我,不是颜色不一样的烟火,就特么是被崩出来的一个屁。
没有人拥有犯错就可以被原谅的权利,犯了错,错就是错,没有人会原谅你,更没有人会因为你的错误去为你买单,尤其是在医院。
你觉得哪个病人愿意为你的错误买单?
不可能,想都不要想!
如果你觉得你犯错,道了歉,别人就必须原谅你,我只能说,孩子,你不是年轻啊,你是幼稚!
前两天,我一个在上海某家医院实习的同学就出事情了,他也是在急诊,其实错也不能全在他一个人身上,他只是执行。
他给我打电话说他昨天弄死了一个病人。
我很震惊:“逗我?!”
“是的呀,没骗你的呀,我现在好慌,怎么办?”他在电话那头说道。
“什么情况?”我急切地问。
他也急于解释反而有些口齿不清:“就就就……就我昨天下午,老师让我给一个病人推罗氏芬,然后他没过多久就不行了……”
我俩都沉默了很久,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任何语言去安慰他我都觉得苍白无力,我不敢说话,他也不说话。
过了很久,“那你现在还好吧?!”我担心他想不开,心理包袱太重。
他顿了一下,“心里还是挺怕的,我现在上班,心里都是……”“你懂吧……”
我又沉默了,“嗯……”“我能理解你现在的心情,”还是安慰道,“也别太那什么了,具体原因是什么呢?”
我疑惑道:“罗氏芬一般不是静脉滴注吗?为什么你们要静脉推注呢?”
他愤愤然道:“执行医嘱的时候,老师她们根本没动脑子,这个不是关键,关键是抗生素的皮试没做好,他应该是对这个药过敏的,皮试没做好,就开药了,然后药抽好,因为当时抢救室病人多,就让我去给他推了。”
有的时候,静脉推注会把静脉推爆掉,所以静脉推注的时候速度一定要慢,否则把病人的静脉打爆了,这就是犯错了。
“没过一会儿,他就休克了,血压升不上去,怎么按都不行,最后就停搏了,除颤除得他电得都抖,都不行,还是走掉了,家属就在医院闹,不走了。”他絮絮叨叨着,“我现在每天上班都能在大厅看到他家里人在医院里晃悠,而且他家里还是那种有钱有文化的,他们找专业的人仔细调查这个事情,然后就查到是我们皮试没做好。”
“然后,正如你所见,学校就给我下处分通报批评了,”他想想,补充道:“而且我的老师们也受到医院的处分,急诊科那天当班的小医生也被停职了。”
“我现在心里压力好大啊……”他压抑道,“我真的,都不想再踏进医院,现在全院都知道一个实习生在急诊推针把病人推死了,现在我们医院已经给带教下死命令,不允许实习生做任何侵入性操作,所有的实习生不给推针。”
“我真的不想实习了!”他叫苦道。
一时间,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去帮他,只能带他理性地去分析:“那你之前知道他的皮试结果吗?”
“不知道啊。”他回答道。
“对啊,你都不知道他的皮试结果。”他急忙道,“可是老师们说他的结果是阴性的啊。”
“我就奇了怪了,你们为什么要把罗氏芬静推,难道不是静滴吗?”我又疑惑一遍。
“我哪知道抗生素的用法?医嘱是这样开的啊,老师们也没有说有问题!”他委屈道,“那怪我咯?我才实习几个月啊?我连阳性皮试长什么样都没见过!”
“我只是执行!”
我忙解释:“没有怪你的意思,的确啊,我们都是实习生,临床经验有限,出了问题,疏忽不在于你,也是这个道理。”
就是这样,听到他被通报批评下处分的消息时,我也是一头雾水,知道原委之后,让我更加畏手畏脚,猖狂不起来了。
我心里默默祈祷不要来120,让我准点洗手下班,求你求你!
正向苍天央求间,“嘀嘟——嘀嘟——”的声音简直让我扶额、令我秃头。
“哎我去,送来个帅小伙?!”我心里不禁有些雀跃,天天在医院见的都是谢了顶的王医生张医生,个个油头垢面,猛地小清新,让我一时间还有点高兴?
见到帅哥,我可以高兴吗?
“什么情况?”我接到的是一个看上去顶多二十刚出头的年轻男子,“聚众斗殴,刀刺伤。”
我扫视了一下,没看到哪里被刀子刺了啊,“哪儿呢?”我问。
120掀起盖在他身上的被子:“胸腹那里。”
我看见了,在他胸腹部正中的地方,有一个竖着的、长约3厘米的、伤口边缘齐整的刀口,“然后手臂上也有。”120补充道。
手臂上的口子就喇得比较大了,大概有十几厘米,肉已经从皮肤下面翻出来了,他口唇面色惨白,但应答还是流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