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岁那年,父亲李秋崖将天思笔传于他时,他曾亲眼见过父亲用它描绘出了一院风荷。虽然片刻后便消散于无踪,但是他至今从未见过,也没有听过有人能够光靠自己的修为,不借助天思笔,将脑中所想,心中所念真实地呈现出来。
且不说父亲让他就算死也要将天思笔留在南唐,就凭着天思笔的无上奥妙,他也不会就这样拱手把它送回给经纶院。
一匕在手,万夫莫敌。一笔在手,天下我有。如果不是顾忌着李念苍的修为配上天思笔,完全能和琼楼中的夫子一争高下,南唐又怎会如此轻易的立国。他身为南唐后世子孙,虽然身已不在南唐,但这份荣耀不得不坚守。
而且,他进入经纶院,就是为了能够发挥出天思笔的威力。如果将天思笔交出,光是无穷匕,他还不如去天策府。毕竟无穷匕除去用意念牵动外,也可以用jing血为引。以他的jing修天赋完全能够修到高深境界,将无穷匕的威力发挥出来,不亚于念修幻化之效。
既然心有决断,端羽也就放下了心中的恐慌,不再去考虑天思笔的事情。毕竟以夫子高高在上的地位,就算他不交出来,也不会和他一个渺小如蝼蚁的人为难。至少,不会要了他的xing命。他真要拿,就亲自来拿。要让他亲手奉还,那是万万不可能。
抛开脑中所有繁杂的念头,端羽便将自己的心神放在了手中的《不可说》之上。
午后的阳光仍如往ri那般炙热,早上的那场雨下得不无力度,却也难以稍稍降低这炎热的温度。
环顾四周无人,走了长久山路双脚发酸的端羽不顾风度地将整个人都躺在亭荫处的长椅上,翻阅起手中的《不可说》来。
仅是看了片刻,完全没什么头绪,看不出这满卷空白黄纸中到底隐含了什么奥秘的端羽,便被周遭的温度熏得有些困乏了起来。
努力地睁了睁眼,将视线从《不可说》上移开,端羽将目光落在了铅华池上。正是荷花争艳的时分,满池荷花在烈ri之下,没有任何萎靡的迹象,绽放得极为恣意。粉红白紫在无数翠绿的簇拥下,仿若绿裙舞女,在一池澄澈的碧波上随风而舞。
“生而为人,烦恼万千,还不如做一朵有头无脑的莲花来得自在。”心中暗自感叹着,满腹心事再次涌上心头,让他觉得沉重至极,疲倦至极。
恍恍惚惚间他觉得自己就变成了那么一朵莲花,孤傲地矗立在修长的茎干之上。风往左,它便往左,风往右,它便往右,毫无烦恼,好不惬意。不知道这般过了多少时ri,ri复一ri地朝开夕敛,让他开始觉得有些乏味单调。然后便是迎来莲子长成,花瓣凋谢之时。瓣瓣花落,有如四肢离体,痛彻心扉。花瓣落尽,莲蓬脱颖而出。不知何处飞来一只翠鸟,用尖锐的长喙啄破莲蓬取走莲子,又是一阵切肤之痛。毕生成果在这一刻被掠取殆尽,被庞大的失落和空虚感顶而替之。接着,又是一段漫长的等待。在等待中,眼看着自己渐渐枯萎,眼看着自己缓缓衰亡。曾经高昂起的头颅,终是垂垂低下,落入池水之中,埋于泥底,ri久天长,化为污泥。
不知是短暂还是冗长的一生,逃不脱天命的主宰,终是尘归尘土归土。在一段长久的孤寂之后,这污泥之中,忽然响起了一阵呐喊,发自内心,振聋发聩。
“未尽平生齐天志,岂甘入土化腐朽!”在一声歇斯底里的呼喊中,端羽猛然惊醒。亭还是亭,池还是池,莲花还是莲花,他还是他。却也是亭已非亭,池已非池,莲花已非莲花,他已非他。
脑中是神清气爽,心中是清明开阔,从地上捡起那一卷《不可说》,端羽大笑了三声走出了歇雨亭。
万物皆有苦,唯人尚能自主。其中差别,仅在于人有一颗灵窍之心。心中无苦便无苦,心中可笑便可笑,我即是我,我不是我,无非都是心中一念。心外无物,一切皆出自我心,方是真正解脱之道,原来入这念修道不过是如此简单。
“唉,此子,不可限量,不知是福还是祸?”云深不知处,一声长叹打破寂静,悠然响起。
“祸福无门,惟人自召,随他去吧。师弟你到现在仍为外物所羁绊,难道连这么一个初入念道后生的觉悟都没了么?”
“师兄教诲的是,我自去闭门思过三月,以静心明道。”
“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