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下去瞧瞧,他带了多少东西走。”涂菲媛与阿俊小心揭开暗门,做了防护措施之后,才一点点向下走去。
地窖里面,一坛坛码放好的美酒,有几处空缺着。一共少了五坛,涂菲媛仔细查看一圈,数清了被盗的数目。但见下的毒都被触动了,禁不住好气又好笑:“这个周监正,当真是嗜酒不要命。”
其实她当真没打算毒到他的。她想下手的,是不安分的老鼠。咳咳,说真的。
“走,我们去干娘家。”涂菲媛说道。与阿俊仔细挑选了几坛好酒,便又将陷阱归位,才先后爬了出去。
将数坛酒捆扎好,别过了涂老头和李氏,涂菲媛带着阿俊出门,往紫霞山庄去了。
紫霞山庄仍旧是往日的模样,半分不曾变过。来开门的是黄连,见到涂菲媛与阿俊提酒而来,脸上露出惊喜,连忙带着两人往正院去了。
“干娘,庄主。”涂菲媛笑嘻嘻地叫了人,便被沐神医抓着手,又摸又捏,好好打量起来,不禁笑道:“干娘才几日不见我,怎么这般想我?”
沐神医将她细细打量一遍,又给她摸了脉,才走到阿俊身边,给阿俊也把了脉,口里说道:“可不有好些日子了?小没良心的,见了亲爹亲娘,就把我们忘了。”
“哪有?我日日想着你们呢。”涂菲媛笑嘻嘻地说着好听话儿。
沐神医嗔她一眼,道:“你若是说真的,今日便住下来,不许走了。”
“我今日若住下来,只怕我奶奶要急坏了。”涂菲媛掩着口,凑到沐神医耳边,将来因说了一遍,“今儿无论如何,我得回家去的,倒是过两日得闲了,可以过来住些时候。”
沐神医本来也没预料到,涂菲媛当着能住下来,不过是口里这么一说罢了。闻听涂菲媛竟然应下来,不由得很是惊喜:“那可是好。”惊喜完了,又有些奇怪,“你的意思是,近来便不回京了?”
“京里发生了些事情。”涂菲媛不太想提,便试图一言蔽过。
沐神医跟她惯熟了的,便有些不满,嗔道:“怎么?什么事情还要瞒着我们?便连你爹娘也无有瞒我们的。”
“哎呀,这个……”涂菲媛不禁有些羞气,很不好意思说起,又见沐神医很好奇的神色,只怕不肯干休,免不了便实话实说了:“……我被纠缠得很烦恼,便索性避着了。”
沐神医听了,忍不住笑起来:“我当是什么,原来是女大当嫁了。”语毕,见涂菲媛有些恼了,才连忙住了口,改道:“这个英国公世子,当真是个难缠的角色。也好,不论如何,你只管在我这里住着。我们这里是谁的面子也不给的,任是什么风儿,都叫它吹不进来。”
“多谢干娘收留。”涂菲媛听罢,笑嘻嘻着弯下腰,作势拜谢起来。
那边,孟庄主与阿俊喝了杯茶,此时感慨道:“阿俊如今不仅长高了,还变得结实了。”才夸罢,顿了一顿,又拧起眉头看向涂菲媛:“媛媛都喂他吃什么?他这样的胃口,喂猪样儿的也喂不饱吧?那得当成十头猪来喂吧?”
“庄主,你可不要欺负阿俊。”涂菲媛闻听孟庄主欺负阿俊,好心好意地劝他道。说着,余光瞥了一眼阿俊,掩口笑道:“英国公世子在他手里都讨不了好,就因为说了他一句坏话,叫他捅得伤口都迸裂呢。”
孟庄主一听,脸上闪过懊恼,玉无忧那般聪明人,都被阿俊收拾了?心下暗叫不好,随即做出肃容,搁下杯子对阿俊教训起来:“对平辈可以如此捉弄。对着长辈,万万不可,懂得了吗?”
阿俊斜了他一眼,不吭声。沐神医和涂菲媛见状,不由得哈哈笑起来。
“对了,干娘,周监正可来过没有?”寒暄一阵后,涂菲媛提起一件事来,“上回我问你要的毒药,便是为了护着酒窖的,这次回来看见被触动了,也不知道是谁?我想着,认识的人里头,唯独周监正嗜酒如命。”
沐神医的面上露出淡淡的笑意:“何止来过?”她站起身来,引着涂菲媛往里头走,“你跟我瞧瞧,这里躺着的人是谁?”
涂菲媛心中好奇,又有些隐隐的预料,跟着沐神医往里头走,来到一间屋子里,看清里面躺着的人,愣了一下,喷笑出声:“周监正?”
但见床上躺着一人,面色青黑,双臂用纱布缠着,裹得厚厚实实的,狼狈得要命,不是周监正又是谁?见了涂菲媛,周监正立即哀叫着坐起来:“郡主,快叫你干娘饶了老周吧,老周知道错啦!”
“干娘,他来了几日了?”涂菲媛忍住喷笑,转头问沐神医。
沐神医答道:“有四五日了。”因在外人面前,又恢复了往常的冰雪冷清的模样。
“才四五日?不抵得我的酒钱,再受几日好了。”涂菲媛佯作思索片刻,才脆声说道。
话音才落下,顿听周监正一声哀嚎:“涂姑娘,对待老人家,不要如此残酷!”
然而并没有人理他,涂菲媛就站在门口,与沐神医自顾说着话儿。句句是风凉话,惹得周监正又急又怕,最后竟然不管不顾,走下床来:“涂姑娘,你快快叫沐神医治好老周,晚了只怕出乱子!”
“出什么乱子?”涂菲媛斜眼瞧他,但见他脸上焦急不似作伪,倒有些好奇起来。
周监正的眼睛转了一圈,说道:“涂姑娘,老周只能对你说。”话音落下,余光在阿俊的身上停了一下。
涂菲媛何等聪敏,见他的意思仿佛是于阿俊有碍似的,不由得脸色沉下来:“周大人,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
他中毒便罢了,于阿俊何干?涂菲媛见他攀扯阿俊,顿时不高兴起来。
“涂姑娘,你可记得上次我们单独谈话时,我对你说的话?老周可不曾骗过你。”周监正肃容说道。
他不提这茬就罢了,既然提起来,涂菲媛免不了要同他算旧账,当下冷哼一声道:“不曾骗我?那白玉扳指也不曾骗我了?”
周监正顿时一噎,脸上现出尴尬之色,随即咬了咬牙,狠心说道:“涂姑娘不妨听老周一言。待老周说罢,若涂姑娘觉得不好,不妨叫沐神医再给我身上加三分毒?”
“也好。”涂菲媛想了想,便独自走进门,并关上了门。
她与周监正本来也没仇,不过是弄了个陷阱奚落他,既然他已经被沐神医修理好些时候了,倒不妨给他个台阶,叫他就下来了。
“有什么话,你说罢。”涂菲媛道。
四下无人了,周监正的面上反而带了两分犹豫与躲闪,好一会儿才定了神:“有件事,涂姑娘恐不知情。不知涂姑娘可还记得,那次血染涂家院的事?打头一人被我擒走了,却并没有死。我将他囚住了……”
“你为何不杀他?”涂菲媛闻言,立时面色变了,漂亮的眸子里带了两分怒意。她记得祁朗等人对那场战事的描述,端的是奇异诡秘,非常人所能面对。这样的人,连麻一都斗不过,周监正凭什么敢将他囚起来,而不是杀掉?
周监正的眼中露出一丝尴尬,道:“总之,我囚他的法子,也不是常人能想象的。这回我身体受了重创,只怕对他的封禁要减弱。所以我想请涂姑娘对沐神医说一声,快些将我身上的毒解了,我要回去检查那人的封印。”
涂菲媛冷冰冰地看了他一眼,甩手转身打开门,对门外头说话儿的沐神医道:“干娘,给他解毒。”
沐神医见涂菲媛进去时还好好的,面上带着笑意,才一转眼的工夫,就变得这样面罩如霜,不由得大怒:“可是他威胁你了?”
“并没有。”涂菲媛连忙拦住怒冲冲的沐神医,忍住心下怒意,对沐神医说道:“他有些要紧的事情等着做,干娘快些给他解了毒吧。说起来,这件事是我莽撞了,本不该如此戏弄人。”
沐神医顿时有些好气,指着她道:“你何时这般心软了?若非他偷盗你的酒,如何会有这一遭?莫不是他威胁你?你可不要替他瞒着!”
“没有此事,干娘且信我。”涂菲媛低低说道,“干娘,你先给他解毒,解得彻底一点。回头这件事,我与你细说。”
沐神医听罢,若有所思,点了点头:“那好吧。”便转身去药房里寻了解药,给周监正服下了。
“多谢沐神医,多谢涂姑娘。”周监正服下药不久,脸上的青黑便去了三分,知是毒药已解,因而诚心实意地感谢道。也不久留,下了床便往外走,“老周还有要事在身,改日再来登门道谢。”
沐神医看他的眼神很不善:“不送。”
“他方才在里面对你说了什么?”等周监正走后,孟庄主便问了出来。
涂菲媛想了想,摇了摇头,到底没有提起:“倒没什么。不过是我看着他是一官儿,又接了什么任务,做不完要被皇上骂的,便放了他。”说完,拉了沐神医的手,笑着指向阿俊提来的酒,“上回送来的酒,干娘喝完没有?我又送来几坛,干娘尝尝口味如何。”
孟庄主和沐神医见状,没有多疑,拎着酒去尝了。
在紫霞山庄消磨了一阵工夫,涂菲媛又叫沐神医给把了脉象,问明白为何还没来月事,以及沐神医说最多三个月也来了,便笑着携阿俊回去了。
路上,阿俊问起来,涂菲媛见四下无人,便道:“你叫麻一出来。”阿俊脸上露出诧异,便叫了麻一出来。见到麻一,涂菲媛把事情说了一遍。
才说罢,只见麻一脸色大变:“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很有妨碍?”涂菲媛见麻一色变,不由得也心中一紧。
麻一的脸色难看得厉害,充满担忧地看向阿俊,低低地道:“那老东西,乃是月圣教的三长老,本事极是厉害的。既给他活下来,又如此疏漏……”
话到此处,三人的脸色都不好看起来。
阿俊最先反应过来,握了涂菲媛的手,说道:“媛媛不要担心,我会保护好自己的。我跑得可快了,力气又大,媛媛还不相信我吗?”
反被安慰了的涂菲媛,抬眼看着阿俊晶莹润白的脸庞,心头涌动着酸酸的暖流,虽然仍旧担心不已,却柔声说道:“嗯,阿俊一定会没事的。”口里如此说着,心中却暗暗想道,倘若那银袍人当真跑了出来,危害到了阿俊,她叫周监正以命偿命!
“涂姑娘也不必太担心。”麻一定了定神,也安慰起涂菲媛来,“皇后娘娘说过,小主子的命运坎坷,乃是天定。十六岁之时会有大劫,若度过便一生无忧。”
麻一的意思是,阿俊今年才十四岁,虽然有惊有险,却没有性命之忧。
涂菲媛听懂了,心中稍稍松快一分,到底觉得沉沉的。心中隐有所觉,命运仿佛无可抵挡,该来的总会来的。
一眨眼,两年的时间过去。
两年中,倒也没有什么出什么大波折。仿佛涂菲媛就是预言中阿俊的命定之人,自从跟在她身边,除却刚开始的一段煎熬,竟是一帆顺水。
十六岁的阿俊,个子抽条很多,身材也变得结实,只不过天生身姿秀丽,犹如芝兰玉树一般,无论如何也没长成他羡慕中的斐烈那样的硬朗勇武的身量。
相貌倒是变了些许,逐渐从雌雄莫辨的绝美模样,增添出了少年人的坚硬,一眼看去便知是少年郎。
他乃肃王世子,身份自是尊贵,又生得俊美,这两年间遣上门说亲的媒人,已不计其数。肃王妃自是懂得他的心意,一律给推回去,半点不心软。
这也罢了,只因着估计他十六岁将遭大劫的批命,故此肃王与肃王妃对他十分爱怜,往日里从不要求他什么,一应的世俗经济学问,他爱学便学,不爱学的从不强迫他。
时间十分自由的阿俊,得闲便围着涂菲媛打转,几乎成了涂菲媛的影子。这般洁身自好,全无纨绔习气的世子,更叫小姑娘们春心大动,什么样儿的倒追手法都使出来了。
涂菲媛这两年便经营非缘酒庄,招牌便是果子酒,除却第一年试验的葡萄酒,后来又做了梅子酒、苹果酒、桃子酒等等,大受人们喜爱,不仅女儿家喜欢,便连君子会友也都喜欢品尝,只道清雅之酒,入口不失君子风貌,愈发将名气扬遍各州城。
这一年涂菲媛也十五岁了,月信也如沐神医所言,照常来了。且经过沐神医的调理,规律正常又不折磨人,一日比一日出落得更好。十五岁的少女,肌肤莹润粉嫩,半点雀斑也无,晶莹剔透,就连上好的白玉拿过来,也缺了一分活色生香,硬生生被比了下去。
她身材并不高挑,但是玲珑有致,便只是素衣钗环往少女中一站,也是最吸引人目光的一个。又因着肃王世子的衷心与倾慕,更给她添了三分光环,故此竟成了大众情敌,同性缘并不好。
所幸非缘酒庄的美酒足够出名,而且葡萄美酒已经不做日常售卖了,全数被做成了最高档的酒水,非关系深厚之人根本尝不到,故此虽然不受喜欢,却也没人敢招她。
倒是异性缘十分的好,自她行过了及箅礼,上门求亲的人家便越来越多,丝毫不比阿俊的行情差。涂大海和云诗如何肯应,便闭紧了大门,只说舍不得女儿早早出嫁。
这与肃王府的说辞一般无二,再看到涂菲媛与阿俊的亲密,几乎人人都晓得,这两个必是一对。偏偏两家都没定下,倒是惹出一堆天马行空的猜测来。
玉无忧这两年倒是消停了,也不知是不是谁同他说了什么,除了暗地里帮衬涂菲媛的生意之外,倒是不曾大张旗鼓地追求了。涂菲媛见他老实,便不把他往日的冒犯放在心上了,每逢出了好酒,给宁朝醉送一份的同时,也给他送一份。
这一日,涂菲媛与阿俊驾了马车,拉着一堆小孩儿用的东西,往紫霞山庄行去。
半年前,沐神医生了一对龙凤胎,这日正是半周年。
恨不得每个月都给儿子闺女过纪念日的孟庄主,如何会放弃这大好的日子,一早给昔日好友发了帖子,邀他们来看。肃王与肃王妃这几日很是忙碌,便没有亲至,只打发了得力的身边人带着礼物送去了。涂大海与云诗也走不开,便叫涂菲媛替他们了。
说起来,沐神医本是身子有亏,这辈子不可能有孕的。哪里知道,忽有一日竟然怀上了。她本来还不信,然而她自己就是神医,把脉自然是不会错的。告诉了孟庄主之后,便被早有预料的孟庄主坦然告知。
得知乃是喝了涂大海与云诗从月圣国带来的东西,才调理好了身子,沐神医心中的感激无以言表,对涂菲媛更好了不提。肚子渐渐大了之后,沐神医诊出腹中乃是一胞双胎,不由得惊喜不已。
待生产下来,竟是一儿一女龙凤胎,更是感激得当场落下泪来。而这两个孩子也是奇异,才一生下来,便不似寻常幼儿那般浑身皱皱巴巴,而是肌肤白皙幼嫩,粉团团的小小只,好不惹人怜爱,更觉涂大海和云诗从月圣国带来的乃是稀世奇珍。
涂菲媛也为沐神医终于能够有自己的孩子而高兴,早早备了小孩儿用的东西,给这两个小娃儿送来。如今非缘酒庄开遍全国,她的人脉消息自是广阔,什么好东西、稀奇玩意儿都能打听来,故此每个月都一车一车地往紫霞山庄送来东西,两个小家伙玩坏的东西都有整整两大间屋子了。
“源源,瞳瞳,还记得姐姐不?”涂菲媛手里拿着两个涂了彩漆的拨浪鼓,逗着小家伙儿。
源源是哥哥,瞳瞳是妹妹,听了叮叮咚咚的声音,便把眼珠儿转过来,冲着她伸出手,咿咿呀呀地叫。涂菲媛实在稀罕两个小家伙儿,脸儿白白嫩嫩,眼儿黑白分明,忍不住凑上去挨个亲了一口。
沐神医坐在旁边,脸上满是慈爱。曾经的脸若冰霜,再也不见半分。弯下了腰,也跟着一起逗弄:“源源记不记得呀?瞳瞳记不记得?”
两人这边逗弄着,那边孟庄主与阿俊一起看着下人卸了东西,也走了进来。孟庄主的臂弯里抱着两只大型软枕,乃是涂菲媛叫人缝制的龙猫,里面絮了上好的棉花,用细棉布裹了两层,才在外面缝了鲜艳绸缎,抱起来软绵绵的十分可爱,又不掉绒。一边笑着,一边大步走进来:“这两个是什么东西?像是老鼠又像猫的?”
“若是源源和瞳瞳问我,我便答了。”涂菲媛扯着瞳瞳的小手儿,一边亲着,一边笑答道。
那边沐神医见了,也觉新奇,接过一个来,捏了一回也十分喜欢,又见上头的刺绣十分有功力,忍不住道:“给他们两个玩,也玩不几日便要坏了,何苦弄这样精细?”
“坏了再做便是。我的弟弟妹妹,可不能没好东西玩。”涂菲媛起身让开,看着孟庄主拿着龙猫抱枕逗儿子,笑着答道。
她前世没有父母缘,由爷爷奶奶抚养长大,后来又辜负了爷爷奶奶的一片疼爱之心,乃是在亲情上没有缘分的孤独之人。不想穿越到这里,不仅有了父母,还有了干爹干娘,如今连弟弟妹妹都有了。涂菲媛只觉得,这一声委实得上天厚爱,竟是都补回来了。
这日子美满得不像是真的,有时夜回梦转,涂菲媛总怕是一场空。而随着阿俊的十六岁越来越近,心里更加隐隐惶恐起来。
很快,这隐忧便成了真。
黄连一脸匆匆来报:“庄主,夫人,京里传来消息,安国公府被封,涂大人夫妇被抓!”
“什么?怎么回事?”闻言,众人脸色皆变。
黄连答道:“来传话的是老爷子派来的,只说京里有变,叫郡主暂且不要露面。”
涂菲媛已经急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父母怎么可能犯这样大的过错?”
涂大海与云诗虽然被先帝封为国公,到底根基不厚,又不爱钻营擅权,应当是皇帝最放心的臣子才是。怎么落得这样的情境?
“快叫传话的人进来!”孟庄主沉声道。
黄连便下去了。
不多时,那前来传话的人便来了。他原本应当亲自传话的,无奈事出紧急,他一路奔波来已是不适,只能匆匆交代了黄连,便下去方便了,倒是叫一众人白白着急了良久。
“原是安国公之前负责的粮食,传到边关之后,将士们纷纷中毒不适,被外敌打入,损失惨重。皇上大怒,责安国公有通敌卖国之嫌,便……”那人说道。
涂菲媛听罢,顿时暴怒,忍不住一拍桌子道:“一派胡言!简直一派胡言!”
送往边关的粮食,乃是涂大海从月圣国带来种子,辛勤培育而出。因着种子水土不服,长势十分艰难,涂大海费了不知道多少心血,才将种子打理好。
因念着边关将士不易,便请命先帝优先供给边关。先帝是同意了的,并且这粮食也进贡给了宫里许多,都说吃着比本土的粮食要香甜,怎么可能有问题?
而且,涂大海的为人,涂菲媛一百个不信,会做出这种事!
“我父母一心为百姓,绝不可能通敌卖国!”涂菲媛气道,“必然是斐仁害他!”
两个月前,永兴帝驾崩,太子斐仁继位。想到曾经的那些恩怨,渐渐众人都回过味儿来。
“除了安国公府上,可还有其他人家遭难?”孟庄主问道,
“并没有。”传话的人答道,想了想,有些犹豫,又说道:“有一件事,不知算不算,英国公世子被告忤逆,已剥除世子之位,并赶出英国公府。”
众人一听,还有什么不明白?玉无忧既然被处置了,可见先头做的那些事,譬如妨碍广玉公主的事,再譬如设计斐煜的事,多半是漏了行迹。
从前的太子,如今的皇帝,是个心胸狭窄、睚眦必报之人。他们与广玉公主的梁子,与斐煜的梁子,不管哪一个,都足够他记恨在心里了。
涂菲媛又多了一项叫斐仁记恨之罪——若非涂菲媛,斐仁早将阿俊抓回去,也不至于如今阿俊顶着肃王世子的名头,叫他有的看没得碰。
“媛媛不要担心,他虽然任性,但是也不敢将大海他们如何。至少,大海他们的性命是无碍的。”沐神医劝道。
涂菲媛慢慢摇了摇头,脸上很是难看:“他尚不是皇帝时,便够肆无忌惮了。如今坐上高位,手下又有一批得力之人,如何会顾忌呢?”
斐仁不是篡位而居的,乃是皇后之子,永兴帝亲封的太子,占嫡又占长,这些年居太子之位,也不是没有政绩的,身边自然聚了一群门人。如今做了皇帝,朝中上下归于一心,哪里还有忌惮?
况且,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帝上任,难免要做出一番动静来,叫朝中上下都明白,如今龙椅换了主子了,而这个主子可是跟从前那一任不一样的。
“老爷子特特叫人传话来,不要媛媛回京,咱们把她藏在哪里好?”沐神医望着涂菲媛阴沉的小脸儿,有些忧心地道。
紫霞山庄如今也不安全了,人人都知道,灵慧郡主出了京,就爱去两个地方,一个是秀水村,一个是紫霞山庄。皇上派人封了安国公府,却独独漏了涂菲媛,只怕会派人来搜。届时,他们倾尽全山庄上下之力,只怕也抵不住。
“只怕,我们不必藏。”孟庄主沉声说道,眼中有着郁怒,“大海与云诗都已下狱,届时不消做什么,只需放出些不利的风声,难道我们便坐视不管?但凡在京中露面,便正投他们的下怀。”
沐神医顿露怒容:“好卑鄙!”
一众人心中又气又怒又担忧,竟也想不出好法子,纷纷面色难看非常。
“媛媛,我叫麻一去救他们。”就在这时,一直没吭声的阿俊拉了拉涂菲媛的手,低声说道:“当初你陷入公主府时,便是麻一带我去救你的。麻一的身手,你该知道的。有他出手,必然无事的。”
涂菲媛一口否决:“不行!麻一若去了,谁来保护你?”眼看着他已经十六岁,那大劫还不知何时来袭,如此紧要时分,哪里能叫麻一离开?
却听阿俊的眼眸清亮,又明亮又坚定,握着她的手说道:“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不行。”涂菲媛想了想,还是摇头道。她虽然担心涂大海和云诗,但是阿俊面临的危险同样不少,因此虽然也心动,却终究不允。
阿俊的眼神定了定,却松开她的手,走向沐神医道:“干娘,你给我些护身的东西。”
沐神医方才也听到他说的话了,这两年间几家人的关系愈发亲厚,几乎没什么秘密可言,故此也明白阿俊的意思,她为难地咬了咬唇,又看了涂菲媛一眼,然后摇头道:“阿俊,你不要想了,我们都不会同意的。”
“既然如此,我出去吩咐麻一。”见众人都不同意,阿俊眼中的坚定反而更深,也不多言,径自转身出去了。
涂菲媛伸手拉他,竟没拉住,急得跺了跺脚,连忙追了出去。身后,孟庄主和沐神医相视一眼,互相握住了对方的手。
“小主子,此事不可行!”外头,麻一听了阿俊的吩咐,立刻摇头道。眼中少见地露出焦急与愤恼,张口还要说什么,余光瞥见涂菲媛走过来,又闭了口。
阿俊只道:“你听不听我的?你不听我的,我便自己去。”
麻一顿时气结,连道:“小主子,不可如此任性!”
阿俊清声道:“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因见麻一对答不上,又道:“你只管去,我这边自会没事。”
“皇后娘娘叫我保护你——”麻一满心挣扎,既要顾念原主子的吩咐,又要听从小主子的安排,竟恨不得一个人分成两半。
涂菲媛走过来时,正见麻一身形一动往外行去,连忙叫道:“麻一不要走!”见麻一身形顿住,便道:“你不要听阿俊的吩咐,他更需要你的保护。”
麻一向来知道阿俊最肯听涂菲媛的话,闻言转过身来,期盼地看向阿俊。然而,他看见阿俊满脸的坚定之色,不由得心中失望。嘴唇动了动,对涂菲媛道:“还望涂姑娘照看我家小主子。”说罢,身形一掠,迅速远去了。
涂菲媛叫他不及,眨眼间便失去他的踪迹,忍不住跺了跺脚,转眼气恼地看向阿俊。却见阿俊对她一笑,清声说道:“媛媛不要着急,你爹娘很快就会回来了。”
他的声音,什么时候变作这样清雅坚定了?从前娇娇软软的口气呢?涂菲媛仰头看着比自己高出一头的少年,不由微怔。
“我们进屋吧。”阿俊牵起她的手,往屋里走去。
涂菲媛被他牵着,只觉得握着自己的那只手,虽然柔软单薄,却说不出的坚定有力。一时间,心神微晃,偏头看着阿俊的侧脸,怔怔说不出话来。
“你果真叫麻一去了?”沐神医见阿俊牵着涂菲媛走进来,眸子清亮而坚定,立时猜到了。见阿俊点头,她叹了口气,进屋去拿护身的东西了。
不多时,沐神医走出来,塞给他一包东西,告知他用法,最后将一只白玉小瓶郑重地递给他:“这里面是我做的特效解毒丸。不论你中了什么毒,有这个在,就不会丢了性命,千万别弄丢了。”
阿俊点点头,接过来:“谢谢干娘。”
就在这时,源源和瞳瞳不知为何哭闹起来,沐神医和孟庄主连忙一人抱起一个哄了起来。涂菲媛此时没有哄孩子的心情,便握了握阿俊的手,两人悄悄走了出去。
“媛媛,你在这里等我。”来到院子里,阿俊忽然挺直身子,放开了涂菲媛的手。
涂菲媛不解:“你做什么去?”
阿俊没有答她,而是飞快向山庄外而去了。涂菲媛十分纳闷,又不肯放他单独一人,便提着裙子快步跟了上去。阿俊不知想着什么事,竟也没有察觉到,任由她跟在后头,两人一前一后往山庄外而去了。
出了山庄大门,来到一块空地处,阿俊止了脚步,对着空气说道:“出来吧!”
跟在后面的涂菲媛心中一惊,阿俊在叫谁出来?显然,绝不是她。才惊诧着,便见空气一阵闪动,而后竟凭空扭曲出一个银袍人!
但见这人身形中等,浑身上下皆被裹在不知名材质的银袍中,只露出一双阴鹜的眼睛,闪动着恶毒的光,怪笑一声,说道:“好小子,你倒是有胆识,主动出来送死了!”
银袍人?涂菲媛大吃一惊,连忙看向阿俊,只见阿俊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抽出横在胸前,声音冷冷地道:“有本事你就抓了我!”
银袍人将袖口一拂,怪笑着向阿俊拂去:“麻一那老头儿也敢将你单独留下,便宜了老夫!”
阿俊身形灵敏,竟然从他手中脱出,握着匕首向后一斩,竟还有反击之力。面对银袍人的言语,也不理会,只管同他交手。随后跟上来的涂菲媛,心里又焦急又担忧,唯恐给阿俊分了心,便寻了一处草丛躲在后面,紧张地看着两人打斗。
“老夫被那孽畜困了两年之久,许久不曾活动筋骨,不如拿你练练手!”银袍人似乎不着急,使出的手段都不是骇人听闻的,阿俊如此年轻,竟也跟他斗成一团,不分上下。
涂菲媛躲在草丛里,看着交手的两人,脑子乱哄哄的,两年过去了,银袍人为何还没死?周监正到底在想什么?明知道银袍人危险,为何不杀了他?一时间将周监正给怨恨上了。又想道,怎么这般巧,麻一前脚才走,银袍人后脚就出现了?
才想着,忽见阿俊的策略一变,竟是左手持匕首,右手探向怀里,取出沐神医交给他的护身之物,陡然朝银袍人洒去!
“啊!”银袍人本来不提防,谁知那毒物甚是厉害,竟将他身上的银袍都腐蚀了,露出里面乌黑枯瘦的身躯。遭此重创,银袍人飞身急退,口里连声咒骂起来:“到底是那个小贱人的种,骨子里就卑鄙,从小没人教,也学得这般卑鄙手段!”
阿俊眼神一冷,执刀扑上。面对他凌厉的攻势,却忽然,银袍人怪笑一声,拂袖一挥。顿时间,躲在草丛后面的涂菲媛便觉一阵吸力传来,陡然飞了出去。
“媛媛!”见涂菲媛被吸入银袍人的手中,阿俊顿时攻势一顿,眼中一闪惊慌之色。
银袍人轻易捕捉到他眼里的惊慌,顿时得意笑起来:“你束手就禽吧!否则,这小姑娘,可就任由我处置了!”
“不要!”涂菲媛大叫道,“他不敢将我怎样,你千万不要听他的!”
银袍人已是强弩之末,抓了涂菲媛,也不过是打不过阿俊罢了。他是要捉阿俊的,自然要以涂菲媛做威胁,才不会要她性命。涂菲媛暗恨自己拖了后腿,情愿自己受些折磨,也不想叫阿俊被他捉去,又道:“麻一很快就回来,我们只需撑到他回来!”
阿俊一听,眼中顿时一定,心中有了计较。他慢吞吞从怀里掏出一只白玉小瓶,说道:“我给你解药,你放媛媛过来。”
银袍人闻言,哈哈大笑起来:“这点毒物,还要不了老夫性命。”但见他也不知做了什么,浑身骨骼竟喀喀响起来,不多时,身上中毒迹象已退,就连受损的银色袍子都恢复了!
这般情形,落在涂菲媛的眼中,不禁大吃一惊——这是什么怪东西,怎么有这样的手段?又见扣着自己的那只手,露出来一截犹若烧焦的指尖,不禁心下更是骇异。再瞧阿俊的眼神,不由露出浓浓的担忧。
“小子,老夫方才耍你玩,才故作中毒迹象。你莫不是以为,这点子东西就能要老夫的命罢?”银袍人愈发得意起来,猖狂笑了片刻,才止了道:“小子,速速束手就禽罢,否则这小妞可就要吃苦头了!”说罢,犹如烧焦枯枝般的手,扣在了涂菲媛的脖子上。
涂菲媛顿觉呼吸困难,仍勉力张口道:“阿俊不要听他的!”
此言触怒了银袍人,但见他指尖一弹,也不知做了什么,涂菲媛顿觉浑身剧痒无比,犹如万虫噬身,淬不及防之下,不由得惨叫一声。但见阿俊立时变色,连忙咬唇止住,掐紧掌心不让喉间溢出声音。
仿佛没料到她如此能忍,银袍人指尖又是一弹,涂菲媛便觉剧痒褪去,剧痛陡生,犹如刀片刮着骨肉,强忍之下,额上冷汗滚滚落下。粉嫩的脸上,半点血色也无,变得苍白不堪。
“你放了她!”阿俊顿时急了,将手中匕首一丢,“我跟你走!”
谁知,银袍人瞧了他一眼,竟道:“不急。”说着,又将指尖一弹,颇好奇道:“这小妞倒是能忍?老夫倒要瞧瞧,你能忍到什么程度?”
随着他话音落下,涂菲媛顿觉浑身炽热,犹如身置烈火之中。隐约之间,仿佛连焦糊味儿都闻见了。脸上更是落下滚滚的汗水,很快打湿了她身前衣襟。她遭受这等折磨,极难保持神智清醒,只凭着信念咬着唇,不让自己叫出声来。
阿俊见她连嘴唇都咬破了,急得眼睛都红了:“你放了她!”将心一横,弯腰捡起匕首,朝银袍人冲去。
银袍人捉着涂菲媛在身前做幌子,哪知阿俊身形甚是灵敏,兼之眼明心亮,往往上盘下盘一起袭击,他以涂菲媛做挡,往往只能挡得一边。阿俊实招化虚招,虚招化实招,鲜有伤到涂菲媛的,倒是自己挨了几下。
银袍人眼见阿俊一时间竟成了武斗天才,饶是他这样老手都有些左支右绌起来:“这等躯壳……”银袍人看向阿俊的眼神,变得*起来,近乎于膜拜地喃喃道。因想到什么,卸下阴招,不再攻击阿俊,将涂菲媛一丢,飞身后退:“小子,你束手就禽,我便解了她身上的咒。”
阿俊立刻丢了匕首,上前接住涂菲媛,但觉她浑身炽热,衣裳都被汗水打湿了,顿时心疼如绞:“媛媛?”
“不要,不要听他的。”涂菲媛听见熟悉的声音就在耳边,定了定神,勉强从口中挤出一句道。
阿俊两眼通红,将她抱在脸畔,与她肌肤相贴,喃喃说了一句什么。涂菲媛没有听清,但觉他将自己放下了。不过多时,身上的火烧之感顿消。随后,便听一阵哈哈大笑,笑声中隐隐有低低的痛吟声。
听着这笑声,涂菲媛莫名心中一凉,连忙挣扎坐起。这一抬头,不由得浑身一僵,顿时手脚冰凉起来。
但见银袍人一手捉着阿俊,一手掏进阿俊的胸膛中,“噗”的一声,抓出一颗鲜红的心脏,托在手心里,笑声愈发恣意猖狂。
“阿俊!”涂菲媛瞪大眼睛,凄厉地叫道。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朝阿俊跑过去。
银袍人取得了阿俊的心脏,便将阿俊一把丢开,双手虔诚地托着心脏,目光灼热近乎膜拜。阳光下,那颗心脏还微微跳动。
银袍人口里喃喃念出一串咒语,那心脏骤然停止跳动了,随即竟变化起来。心脏上的血迹渐渐消散,以目光可见的速度变得透明,而后竟缓缓缩小,最终变成了一粒椭圆形的鸽蛋大小的物事,透明而坚,折射着太阳的光彩,犹如彩色宝石。
“阿俊?”涂菲媛怀里抱着阿俊,眼睛看着那颗属于阿俊的心脏,逐渐变成了怪模怪样的东西,不由得脸色煞白。低头看着阿俊,但见他衣襟胸口处全是血迹,脸白如雪,眼睛半睁半合,里面无惊无恐,无怨无恨,一派澄澈如旧,只满满盛着遗憾。涂菲媛忽觉心中一痛,渐渐不可收拾,眼泪一滴滴落下来,砸在他的脸上:“阿俊,你撑住,麻一会赶回来的。”
银袍人有这般本事,想必麻一也有同样的本事,一定救得了阿俊!
“媛媛不要哭。”阿俊轻声说道,他受了致命重创,已然发不出实音,仅凭着口舌推动气流,勉强发出声音来,“我终于解脱了,你应当替我高兴。”他说道,眸光愈发柔软下来,澄澈如同水晶,盛着满满的遗憾,“可惜不能同你在一起了。”
涂菲媛听得呆住:“阿俊,你说什么?”
解脱?什么解脱?
“那小妞,等麻一老儿回来,你告诉他,想要这小子活命,就带他回月圣国!”银袍人言罢,哈哈一笑,手掌握起,将那折射出灼目光彩的宝石心脏收起,身形一晃消失了。
涂菲媛无力阻拦,只觉心中愈发沉重,听到怀里阿俊咳了一声,忙低下头来。但见他的唇色寡淡,愈发没有颜色,不知怎的想起了当初捡到他时的模样。
那时,他容颜如画,美得惊人,若非颈间一颗圆润喉结,竟不辨雌雄。而今,他美得逼人的外貌渐渐收敛,犹如上好的宝石,光芒内蕴。他眼中的神色,也一改警惕与狡诈,变得澄澈透亮,并着沉沉的坚定。
不知不觉,他已然变化至此。
一滴一滴滚热的泪珠滴落阿俊的脸上,涂菲媛咬唇强忍痛哭,哽咽道:“都怪我,我不该叫麻一离开你的。”
若是麻一没有离开,便不会给银袍人得了机会,阿俊也不会失了心脏,虚弱至此。
“不怪媛媛。”阿俊吃力抬手,抚去她脸上的泪,“是我叫他走的。他走之前,已知我会如此。”
“什么?”涂菲媛吃了一惊,“你说真的?他明知道银袍人会来?那他为什么还离开?”
麻一对阿俊的衷心是不容置疑的,若早知银袍人在周围,如何肯离开?必然是阿俊骗她的,涂菲媛听了,愈发内疚。
却听阿俊说道:“是真的,银袍人已经潜伏数日了,我早早就发觉了,麻一也知道。”
“那你为何叫麻一离开?”涂菲媛又惊又气,“我父母不一定有生命危险,可是你一定会有!”
阿俊想要笑一笑,却似乎被胸口的冰冷与痛楚割去了力气,眉间微微蹙了起来,喘了口气,说道:“我不想再等了。我已经十六岁了,我不知道那大劫究竟是什么,但我想它快些到来。”
他和涂菲媛一直没有定亲,便是因为他大劫未至,双方家长虽然有心,却不能给他们定下。他已经等了两年,他不想再等了。
他想和媛媛更亲近一些,可以搂着她亲吻,可以揽着她同眠。每天晚上,脸贴着脸,交颈而眠。他早就想了,而这可恶的大劫,便是阻在他前方的一座山,叫他渴望而不可及。
这些日子他隐隐有所觉,那日子就快到了。故此执意遣了麻一离开,做了一些准备,便直面迎上银袍人。如今这般,他只知道到底是失败了,不论是就此死去,还是被麻一带回月圣国,只怕都是凶多吉少。只可惜了,以后再不能跟她一起。
“媛媛,我冷。”他的面白如雪,逐渐嘴唇有些发紫,整个人渐渐发颤起来,不禁往涂菲媛的怀里又缩了缩。
涂菲媛只觉得悲伤难抑,泪珠大颗大颗落下来,想要将阿俊抱起来回山庄里,谁知阿俊如今生得高大许多,她竟是抱不起来。又唯恐这般拖拽伤到他,只得坐在地上,将他抱在怀里。
阿俊的温度渐渐低下去,逐渐冷得像冰,心跳早已停了,眼睛也不知何时合上了,偎在涂菲媛的怀里,像一座冰雕。
“呜呜……”涂菲媛禁不住泪如滂沱,将脸贴在他已经冰冷的额上,哭得不能自抑。她竟不知道,他心里何时存了这样的心思。
她是有多么不关心他,才连他有了这样的心思都不知道?他爱她爱得如此执着而热烈,连一丝一毫的妥协与软弱都不肯,要就同她明明白白的在一起,决不肯这样不清不楚地下去。
他从前是多么听她的话,她说什么是什么。而这时,他心念之坚,她丝毫动摇不了。
“你怎能这般狠心!”涂菲媛不禁闭紧眼睛,由着滚烫泪水洗面,“你是解脱了,可曾想过我?”
然而怀里的人丝毫没有软化的迹象,被她抱在怀里,犹如融化不了的坚冰。涂菲媛怀抱着他,回想两人曾经在一起的日子,从敌对到融洽,从疏离到亲密,从利用到心心相印。再看怀里犹如冰雪雕塑的人,只觉得如一场醒不过来的噩梦。
“小主子!”过了不知多久,忽听耳边响起一个如雷鸣般的声音,睁开已经哭肿了的眼睛,但见麻一不知何时回来了,就站在身前。
“麻一,阿俊他……”涂菲媛哑着嗓子,说不出那个字来,心里存了一丝奢望,抬眼望着他道:“你能不能救他?”
阿俊的心脏被挖走后,还同她说了许多话,搁在一般人身上,根本是天方夜谭的事。然而这毕竟是发生了,而且涂菲媛亲眼看着那颗心脏变成一颗鸽蛋大小的溢彩宝石,不禁从心底生出一丝奢望来:“你能救他,对不对?”
“究竟是来了……”麻一的声音仿佛苍老许多,空远而寂寥,也不知他从怀里掏出一颗什么,自阿俊的口中喂了下去。
涂菲媛小心翼翼地看着,期盼阿俊再睁开眼睛。然而,除却身体的温度变得有了些许暖意,别的竟不曾再有。既没有呼吸,也没有睁眼。
“他,他这是……活了没有?”涂菲媛紧张地看着麻一问道。
麻一却只是弯腰抱起阿俊,低头对她说道:“涂姑娘,你父母已经救回来,在山庄里头。小主子……我便带走了。”言罢,再没看她,也不理会她在身后追喊,身形晃动之间,很快便消失了踪迹。
“阿俊!麻一!”涂菲媛追了一段,但见前方乃是空茫山脉,连绵起伏,又到哪里寻去?初冬的风吹得脸疼,方才哭肿了的眼睛被风一刺,更觉疼痛,不由得又流下泪来。
“阿俊,阿俊……”回想起才给他改名时,听到终于不必叫狗剩了,他满眼的欢喜,只觉得心痛如绞。早知道,该给他起个更好听的名字。不该敷衍他,只拿了这样俗不可耐的名字给他。涂菲媛捂着心口,终于哭出声来。
紫霞山庄里,涂大海和云诗被安置在秘密的房间内,将京中的事情向孟庄主与沐神医解释了一遍。原来,就如同他们先头的猜想,斐仁就是记恨在心,既恨他们与广玉公主间的梁子,又恨他们与斐煜所起的龃龉。
这一回,终于坐上皇位,并将朝堂之事打理顺了,便开始拿他们开刀。不仅解了广玉公主的禁,更是嘉奖了“识破安国公的通敌卖国之计,立下大功”的庶民斐煜,并将他封为忠勇侯。
“我们不能住在这里,会给你们带来麻烦的。”云诗说道。
沐神医按住她道:“夫人说得什么话?你和大人对我有再造之恩,又叫我治了痼疾,生下源源和瞳瞳。这等恩情,若是叫我们袖手旁观,我们成什么人了?”
“我知道你的好意。”云诗拂开她的手道,“正是因为源源和瞳瞳,你才更应该谨慎。”
沐神医摇头:“夫人不答应留下来,就是瞧不起我们。我们便再没本事,在这山庄里头,藏个把人还是没问题的。”
这时,孟庄主也道:“你们两人留下来正好。我这里既与世隔绝,不掺俗物,又能及时得到京里消息。你们二人住下,再便宜也不过。”
两人的话说到这份上,涂大海和云诗再拒绝便伤了情谊了,因道:“既如此,我们便歇下了。”
沐神医这才破泣为笑,抹了把脸,说道:“你们快些歇一歇吧。那斐仁也真应了他的名字,竟是‘非人’的很,给你们私下用刑,太不是东西了!”
“待会儿媛媛和阿俊回来,便叫他们也放心。”云诗也是疲累极了,闻言便不推辞,嘱咐一句,便与涂大海歇下了。
涂菲媛回来时,天色已近傍晚。她在山头上呆呆站了半日,只觉得心里委实难受,少了那个俊美少年在身边陪伴,只觉得世界都缺了一半。她才明白,自来到异世,这个少年才是与她最亲近的人。算起来,爷爷奶奶、爹娘、干爹干娘加起来,也不及阿俊在她身边的时间长。
他又是最乖巧听话的,也聪明敏捷,事事为她着想,待她的一片赤诚之心,真正如他被挖走的那颗心,流光溢彩,晶莹剔透,乃是稀世珍宝。偏偏她空有一身赚钱的本事,却无能保护他,眼睁睁看着他在怀里变得冰冷。
她真是亏欠他,数也数不清。
她连对他的感情都不是他期待的,他却不曾怨怼,一如既往地待她。越想下去,心里越是难受,眼眶热了一回又一回,直流得双眼红肿如核桃一般。
若是龙潭虎穴也就罢了,她不惜舍了自己的性命,也要闯上一闯,只要能救他。爷爷奶奶身体都好,又有三叔一家子照料,而且涂大海也不是无情的人,一直是孝顺的,她不必担心。至于涂大海和云诗,两人情投意合,互为左膀右臂,她更不必担心。偏偏,那什么月圣国,竟是没有具体方位的。她便是要闯,也无处可闯。
才进了门,迎面便见到孟庄主,见涂菲媛双目红肿,满脸憔悴之色,行走之间更是虚浮,不由大吃一惊:“媛媛,你怎么了?”
他吃惊之下,这一声极高,很快招来了沐神医。走出来一见,也骇了一跳:“媛媛,你怎么了?”
“阿俊……”涂菲媛才提起他的名字,不由得喉头一阵哽咽,强忍着道:“被掏走了心,又被麻一带走了。”
孟庄主和沐神医听闻,不由得大吃一惊:“什么时候的事?”
这番惊动之下,便将涂大海和云诗也听了声响,走近来看见涂菲媛的模样,也是吃了一惊。又听了她所言,俱都是满眼怜惜。
“阿俊是个好小子。”涂大海忍不住叹道。
云诗的心思更细腻些,走过来揽住涂菲媛的肩头,安慰她道:“他被麻一带走时,不是恢复了体温吗?也许有法子复生呢?你且不要如此悲观。”
她是过来人,最晓得涂菲媛此时的难受,又怜惜阿俊的人品,故此心里也不好受,抱着涂菲媛在怀里,一边劝慰着,一边不由得也流下泪来。
“那银袍人既说,要想救阿俊的命,就叫麻一带阿俊回月圣国,想必回去还有得救。”涂大海见状,也走过来安慰道,“阿俊的娘,是个非凡的女子,又有计较,只要麻一带着阿俊回到她身边,想必会使法子救他的。”
涂菲媛经由两人轮番安慰,终于好受一些。然而等到夜深人静,一个人躺在床上,却禁不住又难受起来。她怎么想,怎么觉得是她害了阿俊。
倘若她早些明了他的执念,及时开解他,便不会有今日之灾。以阿俊所说,银袍人已经守了几日,都不敢轻易动手,想必是顾忌麻一的。只要麻一守着他,等到熬过了十六岁的关口,他便再无这些忧患。
心里又想,都是她招得他,叫他喜欢上她,才有了这些祸患。倘若当时她没救他,叫他自己求生,以他的机敏与狡诈,再不会做傻事的。日后被麻一寻着了,只会更加安全。她越想越觉得是如此,渐渐陷入了魔障,开始有些恨起自己来。
她前世两辈子加起来,除了爷爷奶奶,再没生出过这般的恨意。她恨自己,为何总是辜负别人。对她越好的人,她便辜负得越深。
哭得久了,心神俱损,直是眼睛肿得睁不开。涂菲媛蒙上被子昏昏睡去,心中抱着一丝希望,这只不过是个梦罢了,待第二天醒来,阿俊还会出现在门外头,笑脸盈盈地等她起床。
然而醒来之后,睁开刺痛的双眼,涂菲媛怔怔坐起,对着窗外叫了一声:“阿俊。”等了半晌,无人应她,便知昨日那一场并非噩梦,而是噩耗。
她纵然再伤心,也不得不接受了这个事实。
孟庄主差人去了信,将此事告知肃王与肃王妃。肃王与肃王妃得知此事后,虽然也难过万分,到底比涂菲媛好一些。
肃王妃是早就明白阿俊的命运的,自从姐姐仪兰叫她把阿俊带出来,而在她的百般保护下,阿俊还是走丢了的时候,她便明白,命运是阻拦不住的。后来阿俊遇见了涂菲媛,肃王妃还以为命运会有所改变,却发现到底是徒然。
“肃王世子身染重疾,送往方外调养”的消息,从肃王府里放出来。一时间,京中哗然一片。无数人庆幸无比,没有将女儿嫁到肃王府来。更有人幸灾乐祸,灵慧郡主这下可倒霉了,安国公府被封,安国公夫妇被抓,未婚夫身染重疾,可真是倒霉透顶。
然而,这股风声并没有持续几日,便被另一波更加有力的惊闻所压制。
那日,囚着涂大海与云诗的狱守,送晚饭时发现人不见了,连忙上报了去。斐仁大为震怒,叫人把负责看守涂大海和云诗的狱守砍了头,并把稍有牵连却罪不至死的送往别院饲猛兽。而后,便下令搜查京城,所有与安国公有交往的人家,势必搜出人来,闹得诸臣腹中怨愤连天。
这幕闹剧持续了没两日,忽有一夜,皇城发生惊变。靖江王与武成王联起手来,不知不觉间拿下京卫,靖江王率人攻破皇城,一举擒了斐仁,武成王则将斐仁嫡系的臣子全部缉拿下狱,但有反抗者就地斩杀,一时间京中血流成河。
而后,靖江王拿出斐仁谋害先帝的证据,道“逆臣贼子不足以为帝”,在一队朝臣与武成王的支持下,自立为帝。
不几日,传出斐仁不堪受辱,自尽而亡的消息。随后,便是广玉公主发了疯,坠入池塘溺死。斐煜诬陷安国公,残害忠良大臣,贬为庶民并赐以死罪。庶民玉无忧提供机敏消息,助安国公洗清罪名,并有从龙之功,被封为晋阳侯。英国公自感羞辱,气绝身亡。
短短数月,皇位两经更迭,权臣更是遭以清洗。、
“安国公可大好了?”新上任的晋阳侯,玉无忧带着礼品上门,风度翩翩,“闻听安国公在狱中受了许多折磨,恰逢在下府中有许多滋补之物,特来探望。”
他口里说着关怀的话,眼中却精光闪烁,真正打算不言而明。
“多谢晋阳侯探望。”涂大海不咸不淡地回答。
玉无忧不以为意,摇扇一笑,挥手令人又呈上两抬珍稀宝物,说道:“这些日子郡主受惊了,区区小玩意,不成敬意,若能博郡主一笑便物尽其用了。”
涂大海搭眼一瞧,不为所动,淡淡说道:“晋阳侯的好意,我替小女领了。这些东西,还请晋阳侯带回去。”说罢,也不顾忌玉无忧是否生怒,转身对下人道:“来人,送晋阳侯出府。”
玉无忧脸上笑容一僵,随即收了回来,拱了拱手:“既然安国公不方便,在下便告辞了。”至于东西,却是不肯带回去,只道:“这些小玩意是在下给郡主带来的,自没有带回去的道理。”言罢,转身走了。
涂大海叫他不住,也不烦恼,只高声道:“来人,将这东西抬进宫里。早上听圣上所言,因边疆兵士之苦,国库渐虚,正好解了圣上燃眉之急。”
玉无忧往外走的脚步一顿,然到底没有回头,大步径自走了。
待他的身影消失不见,云诗才叹了口气:“这个晋阳侯,真是心思深沉。”
“还不是有功于上头那位?”涂大海沉声说道,“真想不到,那位素来透明人一样的靖江王,竟然有如此野心。”
风浪止歇后,涂大海携云诗回到京中,住进解禁的安国公府,恢复了安国公的爵位。因进宫谢恩,见了新帝,只觉新帝的风姿气度与往日乃是天差地别,不由摇头:“新帝心机深沉,又狠戾嗜血,众臣的日子只怕不好过。”
云诗听了他的评价,眼眸沉了沉:“我只在想,这玉无忧究竟什么时候搭上新帝的线?”
玉无忧被夺去英国公世子之位,乃是与涂大海被下狱在同一时间。短短数日,他借着从龙之功,直接一跃而上,成为晋阳侯,新帝面前的红人。若放在旁人身上,云诗也不会多这一句嘴。旁人在朝中如何,谁浮谁沉,都同安国公府无关。
唯独玉无忧,他两年前大张旗鼓追求过涂菲媛,后来云诗与涂大海、肃王府商议,便托了武成王援手。也不知武成王如何做的,总之玉无忧消停下来了。只不过,明着不再纠缠,暗地里却一直关注着涂菲媛。非缘酒庄的生意,竟也有他插手。
眼下他成了新帝面前的红人,又不曾娶妻,万一求新帝降下圣旨赐婚,只怕安国公府还拒绝不得。
云诗也是先帝血脉,然而大多数人都不知道,更没有什么兄弟姐妹间的情谊。永兴帝一去,云诗的身份便埋藏黄土,再不宜揭开了。故而,新帝是不会看在云诗的面上,对安国公府有所手软的。涂大海又说了,新帝的脾气很不好,如此一想,更叫人担忧。
“天真是要变了。”涂大海沉声说道。
永兴帝的儿子中,最成器的当属皇后之子斐仁,而后是珍妃之子斐烈,至于这位靖江王斐勇,一直以来便是透明人的存在。他憋了这些年,竟能一举坐上皇位,并且是在斐烈的支持下,怎么想都觉得,这皇位是给他坐稳了。永兴帝的其他儿子,又无人能与之匹敌。假使涂大海想做些利民惠民之事,便不得不在这位难伺候的君王手下讨生活了。
“不如我再去求一求武成王。”云诗想了想道。
武成王一直对云诗客气有礼,上次因着玉无忧的事求他,他也痛快应了,并做得极好,不知是不是从永兴帝那里得知了云诗的身份。一事不烦二主,云诗想了想,还是递了拜帖,往斐烈的府上去了。
见了斐烈,云诗便将心中担忧,与他隐晦说起,末了道:“媛媛不喜欢他,当初不喜欢,眼下仍没有这份心思。如今虽然阿俊走了,但是她也瞧不上别人。我真是不想她受委屈,思来想去,竟是没什么法子。”
斐烈的脚边,趴着一只成年猎豹,身躯健壮,油亮的毛皮下隐藏着刚猛的力量。然而此时竟乖顺得如同猫儿一般,伏在斐烈的脚上,乖巧得不得了。听到云诗说话,只在听到“媛媛”两字时,耳朵动了动。
“我去会一会他。”斐烈说道,“玉无忧的心意,我不敢保证。但是皇上的心思,我还是能左右两分的。”
斐勇坐上帝位,有他三分功劳。他什么赏赐也没要,若是以此求情,想必斐勇不能扫他面子。毕竟,玉无忧再得宠,也不过是宠臣罢了。他们,可是兄弟。
“那便多谢你了。”云诗真心谢过了,也不好多打扰他,只邀请了一回:“今年大棚里出产了许多蔬果,味道竟是不错,王爷若不嫌弃,可来府上一尝。”
斐烈没多言,点了点头,便叫人送她出去了。
待云诗走后,斐烈站在门口,久久不动。直到猎豹等烦了,懒洋洋起身蹭过来,他才微微垂眸:“我要不要去见她?”
“吼!”猎豹低低吼了一声,似在说:“见了如何?她又做不得你的女人。”
斐烈苦笑一声,素来坚硬的眸光化成一片水,低头摸着猎豹的脑袋,低声说道:“我一个没有未来的人,有何资格谈情?”若她喜欢上他,而他没有度过二十五岁的生死劫,再叫她遭受一回挖心之苦?不,他不能。
然而,“若她喜欢上他”的念头一起,便如同跗骨之火,再也消除不去。渐渐的,他垂下眸子,抚摸猎豹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假如,他能够度过生死劫……想着,渐渐眉眼间一片生动。而后,终于思及云诗的来意,“玉无忧”,他口里念道,眉间凝出一片冷酷。
阿俊离去的阴影,直到半年后,涂菲媛才终于走了出来。
云诗说得对,他或许没死呢?他那样聪明得近乎妖孽的人,运气又有如神助,也许死路之终又有生门呢?
她总得好好活着,才能等他。
她与他约好了,假如他二十岁时,仍然如这般喜欢她,她还要将欠他的吻,加倍还回去。
她得好好活着,等他。
从涂大海与云诗处听到,月圣国偶尔开启,却总无定所。涂菲媛不愿枯等,便带了伶俐的下人,常常四下奔波,辗转于各州城,一边巡视非缘酒庄的生意,一边期待月圣国的或许开启。
这一走,便是两年。
十七岁的涂菲媛,愈发出落得亭亭玉立。肌肤粉白娇嫩,眸子似寒星,往桃花树下一站,便如那桃花仙子一般。令人既欢喜,又不敢唐突了去。
这一年春,涂菲媛举办了梅花酒宴,为春闱的才子们提供休憩场所,并拿出三坛窖藏好酒,作为头筹的奖励。自己则隐居幕后,并不出面。
怎知,竟仍招了狼来。
“郡主,好久不见。”玉无忧一身玄色宽袍,举杯进入,倚在门边,遥遥举杯,“这两年来,京中无郡主增色,委实失色不少。”
涂菲媛抬眼瞧他,淡淡点了点头:“晋阳侯。”
“我还是更想听郡主叫我一声玉公子。”玉无忧举杯轻啜,慵懒的声线伴随着轻笑响起。
涂菲媛撇了撇嘴:“不敢。”
这玉无忧也是个怂货,若非斐烈半个月前领兵南下,消灭突然进犯的一方奇异之敌,他哪里敢出现在她面前?
后来云诗告诉过她,玉无忧之所以消停,皆是因着斐烈之故。涂菲媛感念这份回护之情,倒对玉无忧更加鄙视了。因见玉无忧赖着不肯走,忍不住讥他:“突然想起来,武成王走之前将他的猎豹托我照料,那猎豹很是可爱,不知晋阳侯可有兴趣一同来瞧?”
玉无忧不禁脸色微变,一双墨眸紧紧盯着涂菲媛,渐渐轻笑一声:“郡主若喜欢,便‘一直’养着罢。本侯还有事,不奉陪了。”
哼,斐烈,有本事回来再说!
南方那群进犯之敌,已消灭两支精锐队伍,听说敌首的身手很是不凡,力气更是常人难以匹敌,竟是单手扛起十来个人还有余力的。这份本事,打得边防队伍节节败退,连连道苦。玉无忧便向皇上进言,朝中将军唯有斐烈勇武不凡,或可相敌。这才有了斐烈领兵南下之事。
其实,下头上来的折子,已是涂抹过了的。那敌首的力气可不止于此,原是一手抵住十来个人,一手举起重于千斤的巨石掷出,尚脸不红、气不喘。玉无忧才一见,便想将斐烈支出去。
近年来,斐烈被夺去半数兵权,又赋闲在京,原是皇上不放心他,要监视在眼皮子底下。玉无忧吃足了斐烈的苦头,一心想将他支出去,便将折子稍作修饰,呈了上去。如此一来,既有危险,又不至于太危险。
倘若斐烈做成了,便给他加一个有名无实的官职,明升暗降。若做不成,便可以光明正大地贬他了。玉无忧打算得精细,果真将斐烈支出了京城。这下好了,南方路程遥远,又极有可能水土不服,那敌首又厉害,斐烈能活着回来都是幸事。
涂菲媛纵然牙尖嘴利,届时没人护她,且瞧她如何得意?玉无忧心下得意。一转眼,便过去四年。玉无忧对涂菲媛的心思,早已成了执念。从小到大,但凡他想要的,还没有得不到的。只要他等得起,布置周密,不论什么,总会到他的手心里。
涂菲媛,成为打倒英国公后,玉无忧最为感兴趣的目标。他把她当成珍贵精致的东西,小心翼翼,一小口一小口地吃掉。
反正,那个可恶的少年已经离开四年了,听说是死了。斐烈眼瞧着就二十五岁了,这回南下之战,多半就成了葬身之地。宁朝醉已经娶了妻,这满京城里,还有谁是他的对手?涂菲媛,迟早是他的囊中之物。
涂菲媛不知他已然入了魔的心思,听到他最后那一句“便‘一直’养着吧”,总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对。然而他走之前分明神态决绝,断不是为了引她唤他而说出来,便没有问出口,因为知道他这样狡猾的人,是不会说出实话的。
她一个人坐在幕后,看着园子里的风光,不免觉得寂寥。因而起身走了出去,准备瞧一瞧风景。谁知,却给她听到一番话来。
“要说灵慧郡主,也是个可怜的。想当初,京城里爱慕她的人,不知凡几。她全看不上,只跟肃王世子打得火热,连廉耻礼节都不要了。如今呢?”
一阵咯咯笑声后,有人接着说道:“只可惜了肃王世子,不知得了什么病,被远送而走。两年都过去了,他半点音讯也没。”
“咱们灵慧郡主可是十七岁的老姑娘啦,也不知还能等几年?”
一行人毫无同情心,兀自说着风凉话儿。涂菲媛听在耳中,也不难受。只是想起阿俊来,心里免不了一阵作痛。抬手掐下一枝柳枝儿,掷进碧波池水中,眼看着打碎了一道倩影。
“他自会回来的。”涂菲媛眼看着那道被打碎的倩影,逐渐又聚了起来,眉眼间一片霜色,美虽美矣,但不可亲近,低低说道:“我自会守着约定,等他到二十岁。”
一转眼,春去夏至。
涂菲媛接了涂老头和李氏到京里,用着冰块避暑气,又叫下人切了井水镇着的瓜果,切了摆在盘子里,在院子里吃起来。
隐约听到下人说起:“什么?武成王败了?”
“何止败了?竟被敌首打落悬崖,连命也丢了!”
一人吸了口气:“啊哟!早先听闻,咱们武成王在二十五岁有一劫,这般算着,可不就是今年?”
涂菲媛听着,手里的瓜不觉坠了,起身叫过那闲话的下人,问道:“你们在说什么?哪里听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