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仁得仁’?呵,我自然是‘求仁得仁’!”随着担架的摇动,背部传来火辣辣的痛,玉无忧眯起狭长的眼睛,眸光晦暗难明。
前前后后下了这些个套,若是仍不能得到她,他就将名字倒过来写!
这边发生的事情很快传到了永兴帝的耳中。闻得狼群冲出猎场伤人,并且伤的都是极有身份的后起之秀,永兴帝大怒:“给朕严查!究竟是何人如此胆大包天,在猎场中做手脚?”
先头捉雪狐时,遇到了陷阱,尚未查出源头。这才几日,居然出了这样的纰漏?永兴帝震怒,下令亲卫彻查此事,必要一个结果。未出一个时辰,便查出了苗头。
但见帐中跪着一名看守人,讷讷答道:“奴才给狼群投喂时,有人来同奴才说话,奴才回过神来,便有几条大狼冲出去了。”
在看守人旁边,是一名侍卫,战战兢兢答道:“那一片本是臣负责守卫。有人找臣说事,臣便请人替了班。臣也不知为何,那替班的兄弟竟然没到。”
还有几名要紧的人员,被查问时,皆是如此回答。不是被人搭茬,便是被人叫走。如此多的巧合,联合在一起,便不仅仅是巧合了。
“将相关人等给朕叫来!”无论是肃王府、安国公府还是英国公府,没有一个是无关紧要的。出了这样的事,不给出一个交代,不光肃王府等不会善罢甘休,永兴帝也觉颜面扫地。
永兴帝震怒之下,下属臣子无不竭力调查。不出一个时辰,一干人等悉数被押到御前。待问明因果过程,帐中变得鸦雀无声,或愤怒、或好奇、或疑虑的眼神悉数投向太子的身上。
“皇上,此事或许有人陷害。”一干人等所交代的事情,或直接或间接,全都指向斐煜。而斐煜早前便被禁了足,这几日都未曾露面,此时自然不在场。身为斐煜之父,太子不得不站出来辩解:“煜儿正在静心思过,臣以为,此事有蹊跷。”
永兴帝的脸色已经隐隐发青,苍老的手捏着龙椅扶手,怒也不是,不怒也不是。
这是他一手培养起来的继承人。虽然品行方面略有不足,但是谋略才华却是合格。又是皇后所出,既嫡又长,将江山社稷交给他,永兴帝是放心的。可是,这两年瞧着,竟是不像话了。
“既如此,此事就交由太子彻查。”永兴帝沉沉出声。
肃王府、安国公府、英国公府,这三方都是此事的受害者。永兴帝倒要看看,叫太子去查,能查出什么结果?倘若不是斐煜,又打算将黑锅扣到谁的头上?他年纪渐渐老了,只怕这两年便是大限,若此事太子办得妥当,他便能安心闭目。倘若……
永兴帝的目光扫过帐内。
他成年的儿子仅有三人,长子太子、二子靖江王、三子武成王。眼下太子是这样的,二子靖江王是个透明人,文不成武不就,立志做个闲散王爷。三子是将才,勇猛刚烈,守在边疆则民生安稳。心中暗叹,面上却不露,只叫过御医,问玉无忧的伤势,又吩咐人备礼压惊。
涂菲媛与阿俊也收到了压惊礼,倒都是好东西,捡着一些补养之物装了,出门往玉无忧的帐子去了。
“世子可歇下了?”涂菲媛掀开帘子道。
玉无忧已经小歇一晌,不久前才醒来,听了永兴帝的一系列追究与彻查,趴在床上闭目假寐。听得涂菲媛的声音,嘴角勾了勾,睁开眼睛道:“不曾。郡主特来看望我?”
“皇上赐了些东西,我捡着世子用得上的,送来一些。”涂菲媛说着,将盒子交给下人,往床前走了两步,郑重说道:“多谢世子相救之恩。若世子有用得上的,只管遣人来说,但无不从。”
玉无忧的眼神一扫,伺候的下人便退到一边,垂首低眼不做声,充当背景了。他微微支起一些,眼神扫向涂菲媛,三分戏谑,三分认真,还有三分诱惑:“这等救命之恩,郡主何不以身相许?”
涂菲媛的脸色登时一沉。
“还请世子不要开玩笑。”涂菲媛冷道。她的确感激他的救命之恩,却也不喜他屡屡调戏。因带来的谢礼已交由下人,便寻思离去。
却听玉无忧轻笑一声,说道:“郡主莫非见我嬉皮笑脸,以为我并非真心?”他说着,微微低头,手指刮了刮眉心,又笑道:“实则我这人,见惯名利,久而久之竟不会正经说话。郡主见我笑着,难免误解我,我只对郡主坦白一件事,郡主便知我真心。”
涂菲媛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狼群出禁,惊扰郡主,此事原不是旁人的心思……”玉无忧低声说道,见涂菲媛先是目带困惑,随即蓦地瞪大了眼睛,神情又惊又怒,低低一笑:“他伤了肃王世子,又损了郡主的颜面,我知晓郡主恨他得紧。郡主乃是天真烂漫之人,这样龌龊的事如何能由郡主做得?于是,我便……”
他话没有说得完全,却也所差无几。以涂菲媛之慧,极容易便联想到一切。狼群是玉无忧使人放的,守卫是玉无忧使人遣走的,却做了缜密的安排,扣到了斐煜的头上!
一想到她和阿俊的危机,都是玉无忧的私心所致,但见玉无忧竟然还笑着,不禁打心底怒不可赦:“你卑鄙!”
“不错,我的确卑鄙。”玉无忧没有替自己辩解,张口便认了,抬头目光灼灼地道:“郡主与肃王世子亲密,又聪慧非常,我若不使出手段,如何俘获郡主放心?经此一事,郡主也看到我的心,我既有本事替郡主分忧,又有真心为郡主卖命,郡主何不许以芳心?”
涂菲媛不禁捏着手心,后退两步。她看着床上趴着的青年,一头乌发披散两边,衬得他容颜如玉,一双眼眸乌莹莹的,又明又亮,全是恣意张狂。他与阿俊是全然不同的两人,与她所见男子也都不同。她忽然怕了。
他心机之深,非常人所及。对人对己之狠,也非常人可比。这是一个霸道到极点的人,哪怕她前后加起来的年纪比他高出一截,也不得不说,在他面前,她犹如赤诚的小女孩儿一般。
“不瞒郡主,先头捉雪狐之时,遇到的囚笼陷阱,也是我所设。”玉无忧仿佛怕涂菲媛吃的惊讶不够多,又坦白出一件事来:“雪狐本是我进献给圣上,所喜山楂糕之事,也是由我告诉程婧昀,叫她故意在那里等你。那个陷阱,也是我所设,本要英雄救美,再赠以雪狐。不曾料到,竟叫煜王截了。”
毁了他精心策划的一幕,玉无忧对斐煜是恼的。索性再生一计,才有了狼群出禁之危,并扣到斐煜的头上。
先前英雄救美之机,不巧被宁朝醉发现了,以宁朝醉如今对他的意见,难保他不会告诉涂菲媛。况且,以涂菲媛的聪慧,事后回想起来,未必便猜不出来。不如此时坦白了,也显得他高风亮节,对她丝毫没有隐瞒。
玉无忧定定盯着涂菲媛,嘴角的笑意又添一分:“郡主有奇思妙想,要做生意,我有人脉有店面,郡主只需张一张口,我什么都能给郡主办了。郡主瞧我,可有缺点?”
不客气地讲,他简直就是为她量身打造的良人。
“你当真不怕我将此事告诉皇上?”涂菲媛回头一瞧,几名下人贴着营帐边缘站着,如同透明人一般。而玉无忧便当着他们的面,无所顾忌地道出来。这个人,究竟多么有自信?
玉无忧哈哈一笑:“我相信郡主必不会。”
倘若这两件事捅出去,玉无忧的面子里子都没了。已有未婚妻,却还肖想郡主,并设下阴私计谋,卑鄙无耻的名声,他这辈子也别想撇清了。胆大包天设计皇孙,给皇孙扣屎盆子,从此前程就不要想了,只怕命都留不下。
之前设计英国公的时候,不孝不悌,玉无忧已经在永兴帝那里挂了号。若非无忧商号的收益惊人,永兴帝念在他才华惊人的份上,叫他年年交出收益充盈国库,他的脑袋早就掉了。
他倒不怕死。设计英国公的时候,他便想过,有可能丢了命。然而大丈夫在世,瞻前顾后,实在不痛快。他就喜欢行走在边缘,布下惊世豪赌,或赢得名利,美人在怀,或一无所有,丢得性命。不温不火,委实不是他的菜。
“你倒是猜得透我。”涂菲媛冷冷说道。掐着手心,心中委实恼极。
他做得出这种事,必然不露蛛丝马迹,哪怕她告状去,没有证据也白搭。她才不信,玉无忧当真为了她,这般豁的出去。况且,哪怕当真有人告了状,将他打入大狱,她心中未免不自在,毕竟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她。他当真好算计,叫她如此两下难做。
“郡主实乃天真烂漫之人。若非看透郡主人品,我又怎会倾心至此?”玉无忧交代完一切,不再支着身子,松开手肘,缓缓伏了下去,不免又牵动了伤势,口里发出吸气声。
涂菲媛听见了,脸色更不好看。诚然,这一切都是他自作自受。然而,毕竟凶险万分,倘若侍卫救援不及,或者其中哪个步骤出了差错,他便丧生狼爪之下。这般豪赌,饶是涂菲媛不赞同,也不禁敬佩万分。
“你好好养伤。”涂菲媛捏了捏手心,同他实在无话可讲,“方才之事,休要再提。”
只要他不再提以身相许,那么她也不会将他做的事捅出去一丝半分。
“换做郡主,下了这般心血工夫,岂会甘心放手?”玉无忧属于青年男子的磁性声音轻轻响起,“郡主拒绝我,难道是因为肃王世子?恕我不解,肃王世子固然貌美,然而幼稚单纯,不通世事,如何配得上郡主的早熟多慧?”
听他讲阿俊的坏话,涂菲媛冷笑一声,张口想要刺他一通,然而看见他因为失血而有些苍白的脸色,终究是没有说出口,只道:“世子多想一想也就懂了。”
说罢,不再多言,转身掀开帐子离去。
“阿俊?”蓦地,才出了门,便见阿俊站在门口,不知等了多久了。
涂菲媛这回过来,是一个人来的,也是不想多事的意思,竟不料阿俊寻来了。见他脸上不见笑意,也不知他听了多久,都听见了什么。想到玉无忧最后那句坏话,牵了他的手,说道:“我来瞧瞧他,说了会儿话,没什么事,咱们走吧。”
谁知阿俊却挣开手,道:“我也去瞧瞧他。”
他力气极大,但凡拿定了主意,涂菲媛是拉不住他的。只见他掀开帐子走进去,因怕起冲突,不由得也跟了进去。
“郡主——是你?”本以为涂菲媛去而复返,眼角才挂了笑意的玉无忧,看清来人的面孔,不禁愣了一下。阿俊大步直冲床前,薄唇抿着,不见笑意。玉无忧挑了挑眉,道:“不知肃王世子前来,所为何事?”
“你要做什么——啊!”玉无忧但见阿俊走到床前,却不停脚步,心中忽然一突,莫名有了不好的预感。随即,预感成真,不由得痛叫出声,嗓音都变了腔调。
跟在后面走进来的涂菲媛,看见这一幕,也不禁眼皮一跳,连忙快步上前:“阿俊住手!”抓住阿俊按在玉无忧背上的手,惊疑不定地看向玉无忧,“世子无事吧?”
玉无忧经阿俊重重一掌按在伤处,痛得五官狰狞,话都说不出来。
“媛媛,你瞧他多丑?”阿俊指着玉无忧因痛而狰狞的脸,嫌弃地撇了撇嘴,“真吓人,媛媛别瞧他。”被涂菲媛抓住的那只手,巧劲一翻,抽了出来,捂住涂菲媛的眼睛:“咱们走吧,以后都不要来了,看多了晚上连觉也睡不着了。”
玉无忧的脸更加狰狞起来,这回不仅是痛得,还是气得:“你,你站住!”
阿俊经他一喊,果然站住了,眼中闪过一丝什么,趁着涂菲媛不注意,悄悄将一只手背到身后,捅到玉无忧的背上,狠狠一戳:“叫我干什么?”
“你——啊!”玉无忧这回痛得冷汗都流下来了,一张俊脸更加狰狞,已然看不出原样来。
见他痛得厉害,涂菲媛心里也怕了,连忙喊道:“来人!快看看世子的伤怎么样了?”
站在一旁做背景的下人,这才急忙上前来,掀开玉无忧的被子,解开他的伤口。但见纱布上染满了新鲜的血迹,便急急给他重新上药。
“唔!”背上火辣辣一片,玉无忧咬牙忍痛,透过围在床头的下人的间隙,看见阿俊拉着涂菲媛快步出了帐子,直是气得头顶冒烟。再一回想,方才在倾慕之人面前失了态,气急之下理智顿失,狠狠捶向床铺!
这边,阿俊拉着涂菲媛走了出去,步子又大又急。涂菲媛觉着手被握得有些痛,心知阿俊应当是不痛快了,心里有些怜惜他,便说道:“你不是在帐子里休息吗?怎么出来了?”
独自一人面对数条大狼的是阿俊,虽然有麻一暗中相助,然而贴身肉搏不是作假的。他一察觉到危险,便把她丢了出去,独自一人拦住数条大狼。比起来,玉无忧看准机会才扑倒一条狼,未免不够勇武。
然而,若他是真心救她也就罢了,再不够勇武,也是拼了性命的,她心里只有感激的。
偏偏他做这一切,虽然打着救她的幌子,从根本上却是为了得到她。他所图的,不过是一己私心。而阿俊,则是真真正正一心只有她。他想都不想,单单直觉判断,什么对她好,他就做什么。这才是一心为她。
他怎么就这么惹人怜惜呢?涂菲媛反握住了阿俊的手,越瞧他越喜欢。连他暗暗气恼的模样,都觉得万分喜欢。思及方才他使坏,将玉无忧教训了一顿,也觉得可爱得紧。
“脸色还有些苍白。想吃些东西吗?我叫人给你做?”涂菲媛握着他的手柔声问道。
阿俊低头瞧她,满心的愤恼郁卒,渐渐都化作了委屈:“媛媛也觉得我没有他好吗?”
“怎么会?”涂菲媛惊道,“他连你的一根手指头也比不上。”
她说得信誓旦旦,他立马就信了。那些委屈也都变成了甜蜜,却还想听她说更多,因而拉了她的手,低语缠绵道:“我哪里好?”
“阿俊哪里都好。”涂菲媛一口咬定道。
阿俊不禁更开心了,笑得两眼弯弯,犹如盛了碎阳的溪水,又昂起头来,骄傲说道:“他连我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走吧,我们回去。”涂菲媛抿唇一笑道。
回了帐子,涂菲媛叫涂大海遣走了其他人,附耳过去低声对他说了玉无忧的事,因道:“我不觉得他瞧上了我,只怕多半是图咱们安国公府的什么。”
对于涂大海夫妇,涂菲媛基本上不瞒着什么。尤其这样厉害的事,更不敢隐瞒。
涂大海与云诗听了,相视一眼,说道:“媛媛不必怕。这事便交由我们了,你只管去玩吧。”夫妻两人很是怜惜她的性子,也知道她本不耐烦这些,便撵了她出去,在帐子里低声商议起来。
两日后,秋猎之期结束。太子调查完毕,并没有查出有利于斐煜的证据。虽然不甘,却不得不处置了斐煜。因着朝中有人弹劾,将此事归咎于斐煜犯上作乱,危及永兴帝的安危,故此只得从重处罚,将斐煜剥去皇室身份,贬为庶民。
经此一事,涂菲媛更看清玉无忧的心机之深、布署之密,忌惮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