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灰色的月光,静静洒落下来,照在一片片连绵的宫殿上。清冷的光辉,仿佛凝成了霜。
“倾城,跟你姨母走,再也不要回来,听到了吗?”容颜绝美的女子,俯身轻抚他的脸颊,温柔的声音说道。
他仰头看着她,问道:“娘,你不要倾城了吗?”
女子听罢,身子微微一颤,就连鬓侧簪的那朵从没见她摘下过的奇异花儿,都卷了卷。
“娘没有不要你。倾城,你跟姨母走,去找你命定的人,找到她,才能破你的命。”她俯身抱住了他,在他耳边轻声说,“你要乖乖的,倾城。”
他感受到她鬓角的冷意,她一直是身上凉凉的,于是他伸手捂住她的耳朵,说道:“娘,你以后都不要倾城为你暖耳朵了吗?”
然后,他感觉到有一滴水意,落进了领口。似温,似凉。
宫殿上方,挂着一轮银月,圆滚滚的,明晃晃的。
“不要了。”她一把推开他,绝美的容颜带着冷意与决绝,将他推进一个怀抱里。
“快走。”他听到她说。
那是他听到她说的最后一句话。随即,他被一个怀抱给抱起,开始远去。他回头看她,只见她的面容开始变得模糊,看不真切。鬓角的那朵奇异花儿似乎舒展变大,愈发透明起来,渐渐化成了雾,将她包裹在其中。
记忆一晃而过。阿俊仰头看着头顶的那轮明月,是淡色的,像奶奶摊的油饼。不是记忆中的银灰色,冷的叫人打心底热不起来。
热。好热。身体里忽然烧起了火。阿俊拧眉,开始扯身上的衣裳,口里不觉嘟囔:“我不是倾城。我是狗剩,是阿俊。”
涂菲媛本来揪着他的衣裳,想要揍他。然而听到他口里说出“倾城”两字,不由得呆住了。此刻见他撕扯衣裳,才回过神来,忙按住他:“你扯衣服做什么?热也要穿着,不然蚊子吃了你。”
“蚊子不吃我。”阿俊说道,他身体古怪,从来不招蚊子。说着,微微低头,将玫瑰花一样柔软鲜嫩的嘴唇凑过来,“媛媛,你可以吃我。”
涂菲媛脸一黑,猛地松开了他。一个醉鬼,她跟他讲什么道理?这会儿却不急着教训他,他醉着,想必也记不住。等他清醒了,再收拾他也不迟。
“媛媛,你不要走。”才走了两步,蓦地被人从后面抱住,两条细瘦的胳膊,仿佛铁箍一般,将她牢牢锁进怀里。
涂菲媛被箍疼了,挣了两下,没挣开,便喊起来:“爷爷奶奶,阿俊发酒疯了,快把他拖走!”
涂老头和李氏便从屋里走过来,见到小孙女儿被阿俊抱得紧紧的,连忙过来掰他的手:“阿俊哪,你干什么,快松手。”
“爷爷,奶奶,媛媛不要我了。”阿俊被涂老头和李氏掰了几下,恢复了些许清醒,嘴巴一瘪,委屈地说道。
李氏愣了一下,说道:“不要你了?怎么会不要你的?没有的事。”
“奶奶,你别不要我。”阿俊松开涂菲媛,转身一把将李氏抱在怀里,脸颊在她的颈窝里蹭了蹭,“奶奶,我乖乖的,你别不要我。”
李氏被他没轻没重地抱怀里,直是捶他的背:“臭小子,奶奶都要给你勒死了,快松手!”
“我不松。我一松开,你就要把我送走了。”阿俊抱得更紧了些。
李氏这会儿真是觉得喘不上气了,朝涂老头招手:“老头子,快拖开他,我真是要给他勒死了。”
涂老头倒是有把子力气,怎么抵得过阿俊?掰了几下,也被阿俊一齐抱在怀里:“爷爷,奶奶,你们不要送我走。”
“好孩子,我们都没想送你走,你怎么会这么想?”涂老头听他翻来覆去叨念这一句,料得他是发酒疯,便顺着他说道,“爷爷跟你说过,只要你想待在咱们家,待多久都行,你不记得了?”
阿俊怔了怔,微微偏头,思索起来。手下不知不觉放松了力气,得以喘息的李氏,连忙逃脱出来。又抓着涂老头,拉他一起离开。涂老头没有动,反而抬起一只手,摸着阿俊的脸道:“好孩子,你再想想,爷爷是不是说过?”
“嗯,爷爷说过。”阿俊想起来了,那是他刚来的时候,有一回欺负了涂菲媛,涂老头喊他到一边,给他说:“只要你不欺负媛媛,怎么都行。”
“爷爷,我不欺负媛媛。可是,媛媛要丢下我。”阿俊收回了双手,垂在身侧,脑袋也垂下来,低声说道。
涂老头呵呵笑道:“媛媛也不会丢下你的。”
“可是媛媛没说过。”阿俊又抬起头来,看向涂老头说道。
李氏站在旁边,缓过气来,见阿俊缠着涂老头闹,不禁骂道:“臭小子,还发起酒疯来了。就这么点子酒量,都没有猫的酒量大,还想练成千斤不倒?快别想了。”
涂老头倒是没生气,呵呵笑道:“那你去问媛媛,好好问,可别再抱她了,不然她一生气,就真的不要你了。”
“嗯。”阿俊点点头,又转过身子,去问涂菲媛了:“媛媛,你不会抛弃我的?”
涂菲媛冷笑一声,扭头就走。
“媛媛,你别走。”阿俊张开双臂就要箍住她,想起涂老头才说过的话,改为抓她的手:“你别走。”
涂菲媛早没了耐心,冷道:“松手!”
“媛媛,你跟他计较什么?你就哄他一句,叫他回屋睡觉去,不就得了?”李氏看着阿俊这副缠人的样儿,给小孙女儿出主意道。
涂菲媛微微抬眼,看着阿俊,声音冷冷的:“我现在告诉你,你能记得住吗?”
“我记得住!”阿俊频频点头。
“你不是喝醉了吗?喝醉的人醒后可是什么也记不得的。”涂菲媛说道。
阿俊连忙道:“我没醉。”
“没醉?那你刚才都是装醉的?”涂菲媛扬起声音。
阿俊不吭声了。夜色中,一双漆黑的眼睛转了转,才说道:“我没醉。我也没装醉。”
“再闹,明天就把你送回你娘那里,你看着办!”涂菲媛放狠话道。
阿俊眨着眼睛,忽然说道:“好热。”一边说着,一边扯身上的衣裳。脑袋晃了晃,又道:“脑袋痛。”身子往前一凑,“媛媛,脑袋痛,吹吹。”
“啪!”涂菲媛再也忍不住,一巴掌扇他脑袋上,抬手一指屋里:“滚回去睡觉!”
阿俊痛呜了一声,捂着被打的地方,眼神哀怨,拖着慢吞吞的步子,回屋去了。
“哎哟,这小子,发起酒疯来,还真制不住他。”李氏摇了摇头。
没了这个闹人的家伙,一家三口便坐在门口,一边乘凉,一边说起话来。
“爷爷,良田的事情,都弄好了吗?”涂菲媛问道。
涂老头呵呵笑道:“弄好了。今天才弄好。咱们家买了二十亩,你三叔家也买了两亩,那几名族老家里一人买了十亩,还剩下一些也都分了。”
“二叔家没来闹?”涂菲媛想了想,又问道。
涂老头这回没笑,声音里听不出来什么情绪,只淡淡说道:“谁有银子谁就买,没银子就不买。”闹?闹就能闹来银子吗?那人人都去闹了。
涂菲媛知道涂老头心里有一本谱,也不担心,想了想,凑到涂老头耳边说道:“爷爷,明天我带玉儿姐姐去我干娘那里,叫我干娘给她调理调理身子。”
涂老头一听,不禁又呵呵笑起来:“那好,那好。”
他心里最疼小孙女儿,是因为小孙女儿没爹没娘。但是大孙女儿也是他们的孩子,心里也是疼的。前头出了那样的事,涂老头是存了心事的,此时一听,心事去了大半,隐在夜色中的笑容便格外舒展。
见涂老头高兴,涂菲媛自然也高兴,转头又跟李氏说起话来。清脆的声音,如银铃儿一般,好听极了。营帐里头,侍卫们也听到了,忍不住道:“涂姑娘的声音可真好听,比咱们在山里听见的百灵鸟儿的叫声还好听。”
“你怎么能拿涂姑娘和扁毛畜牲比?”一人瞅了一下斐烈,捅了捅他道。
方才在院子里,几乎人人都察觉到斐烈的心思,那名侍卫被捅了一下,立刻意识到了,连忙住了口。
营帐里没有床,只有一张毯子。斐烈屈着一条腿,躺在帐中一角,左手臂枕在脑袋下面,右手臂抱着酒罐子,拇指不停摩挲着罐子表面。从侧面看去,一张冷硬的脸庞,愈发显得冷峻。
次日。吃过早饭后,涂菲媛去涂大河家里,叫了涂玉儿。然后回到家,对斐烈说道:“咱们走吧。叫我姐姐坐你的马,可以吗?她才生了一场病,痊愈不久,经不得累。”
斐烈已经说过,将她送到紫霞山庄,再从紫霞山庄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