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河村的闲人不少,胡氏便是一位。她素来不做事,只喜欢串门子,东家西家拉家常打发时间。今日才从要好的人家出来,便听到村子口有些咋咋呼呼的动静,不由得便去看了。
来到之后,便看见涂菲媛和她家那个漂亮得不像话的少年,脚踩着人的胸膛碾动,一个放狠话,一个学人放狠话。许家小子站在不远处,额头上有个包,脸上沉沉地看着这一幕。
胡氏先头没搞懂发生了什么,直到白村长带着一队威风之极的侍卫来到,抓向阿俊,才不由得惊叫一声。那些人可真是狠,阿俊那样好看的人,他们也舍得放箭,一支支箭支射向他,要多狠有多狠。涂菲媛想去救他,被人从后头打晕了,拖上马车带走了。
要说从前涂菲媛设计利用过胡氏,如今被人这般对待,胡氏该高兴、觉得出气才是。然而,出气的爽快感才浮现没多久,便被其他的感觉替代了。比如,担心。这可真是诡异,胡氏也不知道怎么了,鬼使神差,一溜儿跑到涂家报信来了。
“怎么会这样?老天爷,我们家媛媛和阿俊,这是得罪谁了?”李氏一听,吓得面如土色,浑身哆嗦起来,一屁股坐在地上,起不来了。
涂老头没有扶住她,因为他此时也浑身轻轻颤抖着,没有力气扶李氏:“抓走我孙女儿的人,是什么来头,你可看清楚了?”
“这倒没有。不过,有比我去得早的,兴许知道。我看许家小子就在那站着,应当是看了许久的。”胡氏说道。
涂老头勉强点了点头:“劳烦你跑这一趟了。”扭头弯腰拉起李氏,说道:“咱们去许家,问问许家小子。”
李氏抖抖索索地站起来,脸上带着恐惧和担忧,连门也顾不得关,跟在涂老头的身后,往许家去了。
“我不知道。”许家门后,许凌云站在门口,脸上淡淡,回答道。
涂老头不禁有些失望,又问道:“孩子,他们穿戴打扮是什么样的?说话的口音呢?”总不能平白从天上掉下来两个人,把小孙女儿抓走了吧?总得有些缘由吧?
“不知道。”许凌云的声音已经有些不耐烦,眉头微皱,后退一步,“我还要念书,没事的话我就关门了。”说罢,不等涂老头做声,便关上了门。
门后,无人看见的脸上,露出一抹疏离和嫌弃。还当那些人是涂家的交好人家,以涂大海的声名,他交好的人家必然是有些权势的,故此许凌云劝涂菲媛好好对人家,以博取好感。谁知,竟然完全相反,那些人竟是涂家的仇家。
许凌云已经后悔了,为何要搀和进这种事情里面?也不知道那两人记住他没有?会不会影响他科考的结果?自然不想再理会涂老头和李氏。一时间,心里怨了起来,口里低低骂了一句:“扫把星。”
门外,涂老头和李氏被关在门外,没有得到有用的消息,心里有些失望,又焦急起来。再顾不上去想许凌云的怠慢,涂老头抓着李氏的手,又往白村长家行去。
“村长在家吗?”涂老头站在门口,往里面喊道。
不一会儿,邹氏出来了,懒懒抬眼看过来:“找村长什么事?”
“我们有事要找村长问一问。”涂老头说道。
邹氏打量他一眼,便让开门:“进来吧。”
穿过院子,来到屋里,涂老头只见白村长坐在椅子上喝茶,便问道:“村长,我家小孙女儿被人抓去了,听说村长当时也在,不知道可看清是什么人?”
“看着像是大户人家的下人打扮。”白村长慢悠悠喝了半杯茶,才抬眼看向涂老头和李氏,“快坐,站着做什么?”
涂老头道:“我们就不坐了。村长,还看出来什么端倪吗?”
“倒是没了。”白村长说道,“抓走你们家黑妞子的人,看起来倒是寻常。只不过,将你们捡来的那小子抓走的人,却不寻常啊?”说到这里,眼睛一厉:“你们究竟捡了什么人来村子里?若非本村长英明,险些害了咱们村的人!”
涂老头垂着的眼皮颤了颤,说道:“村长,阿俊是什么人?我不知道的。我看他受了伤就捡回来在家,问他也没有说,他向来是个好孩子,难道惹了什么祸事?”
“哼,他是上头要的人!”白村长将杯子狠狠往桌上一磕,“你们都记着,少往家里捡些乱七八糟的人,害了你们自己家没事,害了全村人怎么办?”
听到这里,涂老头知道,再没什么可问的了,便拉着李氏的手告辞:“我记着村长的话了。我再去别家问问,有没有知道我家媛媛的事的。”
说完,拉着李氏走了。
“哟,这两个老东西,脸还挺硬。”邹氏从门外走进来说道,手里端着一小碗炖得细嫩细嫩的鸡蛋羹,将一只小白瓷勺往碗里一搁,递给白村长:“还是你厉害,也不得罪人,就把仇给报了。”
白村长接过鸡蛋羹,吃了一口,得意地道:“这就叫兵不血刃。”
他的小儿子,白大富被阿俊踩断膀子,以后多半好不了了。以为涂菲媛吓唬他一通,他就放弃了?不可能!白村长心里记着这份仇,只等着有机会就报呢!
那天涂菲媛教训郑家,最后郑老大压着郑屠户来道歉,白村长派人去看了,听到汇报的消息,眼皮子便抖了抖。涂大海家的闺女,的确不同凡响。给她长起来了,绝不是好事。于是,白村长便叫人画了阿俊的画像,贴到镇上的告示牌上。
阿俊的出身不凡,白村长深信不疑。但是,他这样的人,如果走丢了,家里不得心急火燎地找?偏偏这么久了,也没动静,让白村长产生疑惑。于是,做了这么一个试探的举动。
如果阿俊的家人找来了,那么他就算做了件好事,好处自然少不了他。如果阿俊的家人没找来,来的是其他人,那么白大富的仇便报了,正是一举两得。
如今的情形,正是白村长再满意也不过的。白大富的仇报了,涂大海的闺女也被抓了,日后玉河村还有谁碍他的眼?直是再舒心也不过。捏着白瓷小勺,舀着细嫩滑口的鸡蛋羹,眯起眼睛好不悠闲地吃起来。
“我的媛媛啊,究竟给谁抓走了?他们抓她要干什么?呜呜。”从白村长家走出来后,李氏便忍不住,一边走一边擦眼泪。
涂老头心里也着急,拉着李氏往村口走去:“总有人看见了的,咱们多问几家。”
快走到村子口时,看见了涂大河和刘氏,正拉着人说话。走近了,才听到涂大河说:“许家小子跟那人说了许久的话?我知道了,我去问问他。”
扭头看见涂老头和李氏,涂大河走过来道:“黑妞子被抓走了,我问了问,人家说看见许凌云跟抓走黑妞子的人说了很久的话。”
“我们刚才去啦,许家小子说啥都不知道。”李氏见三儿子难得肯搭把手帮忙,心里有了些依靠,不觉眼泪流得更凶了,口气也埋怨起来。
刘氏把眼睛一瞪,说道:“他啥都不知道?放屁!”扭头把涂大河一推,“你去揍他一顿!就知道占便宜,出了事都不肯出头的,他不说出个鸟来,就揍死他!”
许凌云常常到涂家借书,人人都知道,在当下,书可是好东西,尤其涂大海的笔记,那是拿钱都买不到的。许凌云占了大便宜,出了事却缩头成了乌龟,任谁不气?
涂大河把拳头一攥,脚下生风地大步走了。
来到许家,举起拳头捶门,哐哐直响。等到许凌云来开门,便把他的领子揪起来,半提在空中:“我家黑妞子被谁抓走了?”
许凌云几乎被提在空中,有些恼道:“我不知道!”才一说完,猛地一个拳头砸在眼眶上,立时痛叫起来:“啊!”
“你不知道?人家都看见了,你跟抓走我家黑妞子的人说了许久的话,你能不知道?再敢瞎说,另一只眼也给你打青!”涂大河虎声说道。
许凌云不由得脸色一青,哆哆嗦嗦起来。他是寡母独子,很小的时候父亲就不在了,从小被陆氏抚养长大,从没有接触过父亲的威严。被涂大河充满成年男子气概的气势一凶,不禁便有些异样的感觉。有害怕,有渴望,有一丝丝不愿承认的孺慕。
“我,我真的不知道。”如果抓走涂菲媛的是一般人也就罢了,偏偏那些人说主家姓斐。斐是什么姓?是皇姓!许凌云躲还来不及,哪里肯往前凑?强压下心中的恐惧,摇头说道。
“哼!”涂大河没挖出来有用的消息,气得把许凌云往地上一丢,抬脚走了。
涂老头和李氏此时等在涂大河的家里,坐立难安。里间,涂玉儿听到动静,扶着墙壁走出来,虚弱的声音问道:“爷爷奶奶,发生什么事了?”
她才小产了,身子正虚弱着,李氏不愿她操心,忙说道:“不要紧,没事。好玉儿,你进去休息吧。”
涂玉儿心思聪慧,只见李氏的脸上还挂着泪痕,涂老头亦是眉头不展,猜到发生了大事,便问道:“是不是媛媛出了什么事?”
她的声音温柔贴心,听得李氏不禁又流下泪来,还没开口,已是哽咽起来。
就在这时,涂大河回来了,进门便骂道:“那许家小子,倒是嘴硬,我揍了他一拳,他也不肯说。”许家是寡母独子,涂大河也不敢揍狠了,唯恐人家说闲话。
“爹,出什么事了?”涂玉儿有些讶异地问道。爷爷奶奶和自家不亲近,从没见过一家人这样齐心,一起坐在家里商量,倒叫涂玉儿很惊讶。
涂大河看了看她,皱眉说道:“没你的事,你进屋休息去。”
“爹,是不是媛媛出事了?”涂玉儿说道,“你们别瞒着我,媛媛如果出了事,我也坐不下去,叫我也跟你们一起想想主意。”
涂大河一听,便把事情给她说了:“现在就是不知道媛媛被谁抓走了。”
“媛媛能得罪谁?”涂玉儿愣了愣,“会不会,是郑家……”说到这里,猛地攥紧了袖子。郑家都是无赖,他们被涂菲媛压了一头,心里能服气?以涂玉儿对郑家的了解,不大可能。
众人一听,不由得愣了一下:“郑家?”
“黑妞子请来的那人,应当是镇上的无忧酒楼的黄掌柜派来的。我去进城。”涂大河说罢,立即站起身来。
涂老头也跟着起身:“我跟你一起去。”
“爹,你在家等消息吧。”涂大河看了看涂老头,皱了皱眉,转身大步往外走了。
屋里一时又恢复安静。
随即,李氏抽泣的声音响起:“我的媛媛啊!我的阿俊啊!”
小孙女儿被人抓走,下落不明。阿俊被人射成了刺猬,听胡氏的描述,多半是死了。突如其来的祸事,让李氏接受不了,只觉得剜心地疼,不由哭了起来。
涂老头垂着眼,坐在一旁,搭在膝盖上的手也在轻轻颤抖着。
涂大河进了城,倒是运气好,见到了黄掌柜。
“你说媛媛被人抓走啦?”听到涂大河的描述,黄掌柜惊讶地道。
涂大河焦急说道:“是不是被郑家的人抓走了?我家黑妞子素来有分寸,不得罪人的,怎么会平白无故被人抓走?”
“说得是。等我叫人查探一番。”黄掌柜听罢,便喊来阿全,吩咐下去。然后转过头来,对涂大河说道:“你坐一会儿。”
涂大河没有心思坐,却又没事可做,就坐下来焦急地等起消息。
“你是媛媛的爹?”黄掌柜见他一脸焦急的样子,才想起来,涂菲媛似乎一直没说家里还有什么人?她爹娘是做什么的?而他竟然也没有问,这时想起来倒是稀奇。
涂大河摇摇头:“我不是。我是她三叔。”
“她爹怎么不来?”黄掌柜闻言疑惑地道。
涂大河顿了顿:“她爹不在家。”
“哦。”黄掌柜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儿,黄掌柜又说道:“媛媛家里都有什么人?”
涂大河虽然没心思回答,但是既然求到人家头上,免不了对人家态度好一些,便把家里的情形说起来:“我哥嫂多年不在家,黑妞子一直我爹娘过,我叫涂大河,是家里老三,上面还有个二哥,叫涂大江……”
“呵呵,你叫涂大河,你二哥叫涂大江,你大哥该不会叫涂大海吧?”黄掌柜听罢,笑着说道。
涂大河点点头:“嗯,我大哥就是涂大海。”说到这里,不自觉昂了昂下巴。
黄掌柜没漏掉他的异样,只见他说不是“叫”涂大海,而是“就是”涂大海,愣了一下说道:“莫非就是十五年前的榜眼,涂大海?”
“正是家兄。”涂大河答道。
黄掌柜顿时愣住了。
“掌柜的,不是郑家做的。”不一会儿,阿全回来了,说道。
涂大河顿时急了:“不是郑家?那会是谁?”
“你别着急,我再叫人去查查。”黄掌柜说道,“你先回吧,等我查到消息,就派人通知你。”见涂大河面上焦急,又加一句:“我拿媛媛当自家侄女儿的,必不会不管此事。”
涂大河面上微微放松,对黄掌柜抱了抱拳:“那就多谢黄掌柜了。”
此时,涂菲媛丝毫不知家里人心急火燎地找她。被公主府的下人打晕后,抬上了马车,一直驶进公主府。
“主子,我们把人带来了。”两个下人拖着涂菲媛来到广玉公主面前,毕恭毕敬地说道。
广玉公主坐在上位,抬眼看过来:“怎么是昏迷的?”
“回主子,这个臭丫头倔的很,还把我们两个都给打了,我们没法子才打晕她的。”两个下人回道。
广玉公主扫了一眼两人身上的灰土,淡淡说道:“下去领赏吧。”
“是,主子。”两个下人连忙欢喜地告退了。
广玉公主缓缓起身,走下来,站在涂菲媛面前,低头瞧着她黢黑的皮肤,不由得眉眼舒展开来:“来人,弄醒她。”
“是,主子。”一名婢女下去,端了盆水进来,对准涂菲媛当头一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