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孟庄主和沐神医,其实都与便宜爹、便宜娘有恩怨?上次不小心放她走了,回头一想,却是回过神来,就等她自投罗网了?
涂菲媛心中微凛,站定脚步,看着前方的小院子,眼神微微闪动。阿俊见她不走了,便也站定,不肯走了。
黄连听到身后的脚步声顿住,不由得回过头来,诧异地道:“涂姑娘,为何不走了?”脸上仅仅是诧异,并没有着急或焦躁,仿佛什么也不知道。
涂菲媛心中闪过许多念头,最终仍是抬起脚步,跟着往里走去。面对黄连的疑惑眼神,随口找了个由头:“我最怕见大夫。上次见孟庄主,他说我和阿俊都有病,这回见了沐神医,真的断定我们有病可怎么办?”
黄连不由笑了:“涂姑娘大可放心。我们夫人,是极冷淡的性子,旁人不给诊金,她决不肯开口多说一句的。”
沐神医的医术高超,前来问诊的人数不胜数。为此,沐神医立下规矩,有钱的就付上五百两银子做诊金,没钱的就在山庄门口跪上五天五夜。倘若做不到,一律不出手。为此,还落得阎王心肠的名头。
“那我便放心了。”涂菲媛面上淡笑,心里却更加凛然。这样性子冷淡的女子,更不好应付。然而,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既然来了,不如瞧上一瞧。
跟在黄连的身后,走进里院,被引着来到花厅里。才走进去,便看见孟庄主坐在主座上,看过来的目光好不宽容慈爱。旁边,是一名美丽动人的中年妇人,雪肤玉肌,看起来三十出头。只不过,面上的神情,有些激动。
“见过孟庄主,见过沐神医。”涂菲媛站定后,拱手一礼。
孟庄主摆手道:“不必客气——”
“我可以叫你媛媛吗?”不等孟庄主说完,沐神医猛地站起来,激动地对涂菲媛说道。
涂菲媛顿时一愣,她做了什么,让沐神医对她如此亲热?点了点头,道:“凭夫人喜欢。”
“快过来,过来坐,叫我看看你。”沐神医掩不住激动地对涂菲媛招手道。
如果孟庄主夫妇与便宜爹、便宜娘有过节,要害她的话,必然不会如此大费周章。除非,他们是神经病。涂菲媛心中微松,抬脚走过去,客气地道:“夫人见了我,为何如此激动?不知有什么情由?”
“可是吓着你了?”沐神医垂下眼睛,看着身高仅仅到下巴的姑娘,执起她的一只手,握在手心里,浑身轻颤起来:“如果,如果你爹是涂大海,你娘是云诗,那我就是你干娘呀!”
涂菲媛闻言,愕然睁大眼睛:“干娘?”
“想必你是不知的。可是,我当真没有骗你。”沐神医说着,抬手摸上涂菲媛的脸颊,双眼涌出泪意,“我叫沐秋霞,是你娘救了我的命。你娘是我的恩人,与我情同姐妹。可是,我却没能把这条命还给她……”
“这件事的原委,还是我来说吧。”孟庄主见沐神医的情绪激动,而涂菲媛的眼中已经露出疑色,便接过话道:“涂姑娘,你爹是涂大海,对不对?上次你见了我,没有说实话,可是怕我与你爹有怨?”
涂菲媛打量着眼下的情形,再否认下去,却是没有必要了,便点头道:“是。”
“你心思缜密,是件好事。只不过,我们与你爹娘的交情匪浅,虽然你否认了,却仍然能够断定你的身世。”孟庄主说道,“你生得像你娘,只除了胖了些、黑了些。而你之所以如此黑,还是内子的功劳。”
涂菲媛顿时将疑惑的目光投向沐神医。
“事情是这样的……”沐神医的情绪有些激动,于是仍然由孟庄主将事情的原委道了出来,“于是,我们断定你就是涂大海和云诗的女儿。”
涂菲媛曾经好奇便宜爹、便宜娘的事,不为别的,只为了行事仔细些,免得撞了故旧与对头,届时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闻言,眼睛闪了闪。看来,便宜爹、便宜娘的身份地位,不可小觑。
“广玉公主为何三番四次害我娘?”这样一个身居高位,出手狠辣的女人,立刻在涂菲媛的心中,窜为最危险的人物。
孟庄主语塞一下,神情有些犹豫。这时,沐神医的情绪已经平复许多,闻言冷笑一声:“她嫉妒你娘!”便将当年的事,简单道了出来。
原来,涂菲媛的娘,名叫云诗,曾经是广玉公主身边的婢女。却在机缘巧合之下,与涂大海相识,互生情愫。因为云诗颇具才华,虽然身为婢女,却也小有名气,由涂大海求娶,也被皇上答应了。亲自做媒,为两人赐婚。
涂大海身为探花郎,才学相貌都是一等一的人物,竟被广玉公主也看中了。被一个婢女抢了心仪夫婿,心中极为不满,却因着身份之别,不屑与婢女抢男人。但是又心有不甘,故此屡屡做动作,对云诗下手。
“你娘怀你的时候,她不知道使了多少手段,几乎隔三差五,便要闹上一回。大部分都被涂大人挡了,小部分被我挡了。”沐神医说道,声音里有些恨意,“广玉公主极为狠毒,手段层出不穷,稍有懈怠,便被她得了手。夫人那时,身子极差。”
听到这里,涂菲媛不禁对广玉公主生出深深的戒备。
“我爹娘的死,也是她干的?”涂菲媛不觉握紧了手心说道。
沐神医冷笑一声:“不是她还是谁?证据确凿,她竟有脸不认!厚颜无耻,令人不齿!”
“她现在如何?”涂菲媛又问道。天家公主,迫害臣子和命妇,下场是与庶民同罪,还是轻轻揭过?
话音才落,只见沐神医咬了唇,浑身都剧烈颤抖起来:“她毁了人证和无证,大理寺没有立案!”
这个广玉公主,竟是厉害之极!涂菲媛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几乎立刻决定,一定不能招惹此人!
诚然,涂大海与云诗是她此生的父母,然而涂菲媛是异界的灵魂,苦痛磨练都经历过,再不是单纯的少女,对父母的渴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对广玉公主的仇恨,自然低了一层。
涂菲媛唯一在乎的,就是爷爷奶奶。但凡对她和爷爷奶奶的安宁日子有威胁,她的应对之策便是,能踢开就踢开,踢不开就绕开。广玉公主,显然不是她能踢开的,那么就绕开。
“你爹和你娘把你送出来,又给你下了毒,叫你变成这样,想来是叫你平平静静过日子。这些仇恨,你不要放在心里,好好过日子就是了。”沐神医一时激动,把内心的仇恨带了出来,看着涂菲媛垂着眼睛,攥着手心的倔强模样,不由后悔起来。
孟庄主也道:“就是。广玉公主势力非小,又极受宠,等闲人撼动不得。我们同你说这些,并不是叫你去报仇,只是想告诉你……咱们是亲戚,紫霞山庄的葡萄也有你一份,你想吃葡萄,想摘了去卖,都有你一份!”
孟庄主想起昨天涂菲媛狡黠哄他应下五百斤葡萄,又签字画押的事,料定小姑娘十分稀罕他的葡萄,连忙说出来转移话题。
果然,沐神医听了,也道:“就是,你想做什么,尽管去做!对了,你今日来,可是取葡萄来了?走,干娘带你去,有几个品种,吃起来最是香甜,咱们尝尝去。”
话题一下子就歪了,涂菲媛还有些转不过来,看着沐神医满脸的热切与亲近,心里也不由得微动。微微垂眼,心中暗道,便宜爹、便宜娘,既然蒙受了你们的荫泽,日后你们的仇怨,有机会我一定替你们讨回来!
有仇不报非君子,涂菲媛想要离广玉公主远一点,是因为如今的她没有复仇的力量。至于日后……却是不好说了!
跟在沐神医的身后,往外走去。才走出花厅,忽然黄连来报:“禀报庄主、夫人,英国公府三房的七小姐来了。”
“不见!”沐神医说道,“山庄今日来了贵客,谁来一律不见。”
孟庄主道:“一切听夫人的。”
黄连便应道:“是。”
“这样会不会不大好?”涂菲媛说道。
沐神医神色一冷:“怎么不好?媛媛,你记着,英国公府与公主府来往密切,他们是一个鼻孔出气,他们家的人,能不理会就不理会!”说完,拉着涂菲媛的手,往葡萄园里头走去,“好孩子,别担心,出了事,有你干爹背着。”
涂菲媛的嘴角不由得抽了抽,余光去看孟庄主,但见孟庄主挺了挺胸,一副自豪无比的模样,也不禁有些羡慕。这样恩爱的眷侣,不说古代,便在现代也难见。
“庄主,夫人,煜王爷也来了。”才走了没几步,黄连又过来了。
孟庄主的脚步一顿,脸上顿时有些愁色:“他怎么来了?”
“煜王爷是谁?”涂菲媛便看向沐神医问道。
沐神医的脸色也有些不好看:“是太子殿下的长子。”
“请进来吧!”孟庄主叹了口气,对黄连说道。待黄连离去,便回过身,对涂菲媛说道:“太子殿下的人,连我老子也不敢得罪,他要来吃葡萄,我是不敢拒绝的。”
皇帝的年纪已经很老了,眼见着让位也就是这两年的事。太子虽然私下生活作风不太好,但是政绩上却稳当,继位是没有什么悬念的。而太子的长子,前来求葡萄,若是拒绝了,少不得在太子面前上眼药。孟庄主就算自己不怕,也怕连累了老爹。
涂菲媛还没问过孟庄主的来历,闻言好奇道:“您……原本是什么人?”昨天敢拒绝武成王,今天敢拒绝英国公府,孟庄主的后台显然很硬气啊!
孟庄主挺了挺胸:“我爹是当朝工部尚书,我们家曾经出过皇后!”
“啊!”涂菲媛听了,立刻肃然起敬,这样的世家,可是了不得。
“说起来,你爹还是我爹的学生呢。”孟庄主忽然开了句玩笑,“你叫我一声干爹,也没叫错。快,叫声干爹听一听。”
他和沐神医此生注定无子嗣,偏偏昔日好友故去,留下一个没爹没娘的孩子,难道不是缘分?见涂菲媛羞于开口,故意逗她道。
“你快叫。”这时,跟在涂菲媛身后,一时老老实实的阿俊,忽然低声说了一句。
涂菲媛偏过头去,只见阿俊微微抿着唇,双眼亮晶晶的,不停咽着口水,哪里不知道他想的什么?很没好气,便转头对沐神医和孟庄主道:“他是我捡回来的,没别的爱好,就爱吃东西。昨日庄主还说他有病,我也没给他瞧。”
涂菲媛心理年龄过三十了,面对一个看起来三十出头的男人,让她叫干爹,她实在叫不出口。而沐神医,看起来就是小伙伴一样的姐妹,叫干娘?别逗了。
孟庄主见她不肯叫,虽然有些失望,倒也没难过。只觉得小姑娘腼腆了些,有点认生,又或者心里的戒备还没放下。思及至此,反而对她高看一眼。不再逗她,只对沐神医道:“这孩子,我瞧着不太对头,你给看看?”
“我要吃葡萄。”阿俊还记得昨天吃的葡萄,甘甜甘甜的,站在一片葡萄园里,四下皆是幽幽的清香,只觉得无数馋虫勾着肠子,忍不住戳了戳涂菲媛。
这小子,倒是精,总能分辨出来,什么时候说话不会叫人烦。涂菲媛好气又好笑,看了看孟庄主和沐神医,见他们没有反对,便对阿俊说道:“你去吧,喜欢哪个,就吃一串。不许吃多,听见没?好好摘,别扯坏了秧子。”
“我知道了!”阿俊得了话,立时快活地跑开了。在葡萄架子下面,钻过来钻过去,身形煞是灵活。
“煜王爷该到了,咱们去迎一迎。”孟庄主说道。
三人便离了葡萄园,往前院迎去。
在黄连的带领下,一名年轻男子朝客厅行来。与武成王一般,二十出头的年纪,但是身高略矮,体型也不够矫健有力。虽然穿着华丽的服饰,却几乎没有天生的威仪。
“参见煜王爷。”在来人前方几步之外站定了,孟庄主打头行礼。
煜王爷等孟庄主行礼完毕,才装模作样地挥了挥手:“不必多礼。”
“孟庄主,为何我敲门,你说不见客。煜王爷敲门,你就见客?孟庄主此是何意?”在煜王爷的身后,一名身穿大红衣裙,头戴华丽金饰的少女,昂首走过来,脆声说道。
孟庄主抬头看去,面上一改往日的闲适可亲,一派假意地笑道:“自然是因为煜王爷比七小姐身份尊贵了?孟某胆敢拒绝七小姐,却绝不敢拒绝煜王爷。”
一句话,噎得程婧昀说不出话来,却逗得煜王爷哈哈大笑起来,指着孟庄主说道:“不可,不可,孟庄主不可如此。”
“煜王爷,里面请。”孟庄主的马屁拍得恰到好处,哪里不知煜王爷爱听?谦虚笑了笑,身子一转,请煜王爷入内。
煜王爷便抬脚朝客厅走去,口里问道:“本王昨日看见武成王送了葡萄进宫,才知原来葡萄已经熟了,特来求取些许。”
“王爷说笑了。孟某何曾允诺武成王葡萄了?武成王倒是来求过三回,孟某因着葡萄尚不够内子吃用,一直没有答应。”孟庄主说道。
涂菲媛一听,暗道不好。她与武成王做的交易,却没告诉孟庄主。
所幸煜王爷听孟庄主否认,只是哈哈一笑,并没有追究。
“带小姐下去休息。”孟庄主转身对一个下人吩咐道。煜王爷不是善茬,程婧昀也不是好惹的,尤其出身英国公府,还是避开为妙。
孟庄主一片好心,涂菲媛心知肚明,便点头道:“好。”
“涂姑娘这边请。”下人得了令,便来到涂菲媛身旁,客气地道。
原是沐神医和孟庄主猜出涂菲媛的身份后,便对紫霞山庄的下人们吩咐过,见了涂菲媛务必客客气气的。原也没什么,偏偏程婧昀走过来,给听见了,狐疑扭头过来:“你说这个丑八怪姓什么?”尾音一扬,定住脚步,朝这边看过来。
姓涂,怎么了?涂菲媛心中诧异,却没有开口,而是抬头看向孟庄主。
谁知,程婧昀又走近一步,问道:“你是不是姓涂?哪个涂?”盯着涂菲媛,漂亮的脸蛋儿有些狞起来,“怎么不回话?快回话!”
涂菲媛方才听沐神医说过,英国公府与广玉公主府是一个鼻孔出气。既然广玉公主与便宜爹、便宜娘有怨,想来英国公府也是如此。只是,竟同仇敌忾到这个地步?在便宜爹和便宜娘丧身火海十三年后,他们听见“涂”姓,仍旧如此大的反应?
“我的干女儿姓什么,关程小姐什么事?”沐神医把涂菲媛拉到身后,冷冷说道。
程婧昀不依不饶,指着涂菲媛道:“原来这个丑八怪是沐神医的干女儿?她为什么不回答本小姐的话?沐神医如此护着她,看来,她果真姓那个‘涂’了?”漂亮的脸蛋狰狞一片,朝后一挥手,“来人!把这个丑八怪给我绑了!”
“谁也不许动!”沐神医喝道,“在我紫霞山庄,谁也不能动她!”
孟庄主神色微凛,走到沐神医的身前,挡住沐神医的半边身子,冷言说道:“来者都是客,程小姐如此,不太好吧?”
“哼,姓涂的人,本小姐见一个杀一个,见两个杀一双!”程婧昀的眼中,满是戾气,扭头对身后的下人说道,“愣着干什么?给我把那个丑八怪绑了!”
“敢问这位英国公府的小姐,不知我是杀你爹了,还是砍你娘了?抢你男人了,还是打你娃儿了?”涂菲媛冷冷地道,“你指出一条来,要是我做过,你绑我。若是我没做过,还请闭上你的嘴!”
虽然料想过,与广玉公主府同一个鼻孔出气的英国公府,遇见与便宜爹、便宜娘相干的人,没有好脸色。只没想到,竟跋扈至此?单单因为一个姓,就喊打喊杀?瞧着程婧昀的神态,似乎不止涂姓,屠姓什么的,但凡音节相似,都要打杀了去。这番做派,直是令涂菲媛有些作呕。
“你胡说什么?”程婧昀今年十五岁,是一个尚未出阁的黄花闺女,纵使往日跋扈一些,但也从没有听过这样的话。什么抢男人、打孩子,这都是什么?立时羞恼起来,粉面带怒,抬手指过来:“来人,先给我撕了这个丑八怪的嘴!”
“英国公府真是好大的威风!”不等涂菲媛说什么,孟庄主抬起手臂,拦住了程婧昀指使过来的下人,“这里是紫霞山庄,孟某的地盘,谁敢撒野,休怪孟某翻脸,明日便进宫告御状!”
煜王爷见状,清了清嗓子,说道:“孟庄主休要生气。不就是一个野丫头吗?不值得这般动气。程小姐既然要人,孟庄主便给了就是。”说完,又对程婧昀说道:“程小姐休要生气,她不过路边沟里的泥巴一样的东西,怎么值得程小姐这样玫瑰花儿一样的人物动怒呢?”
程婧昀听罢,面上怒气消减,转而有些娇羞起来:“非是本小姐动怒,而是这丑八怪实在气人,本小姐要绑她,她竟然不乖乖过来叫本小姐绑!难怪公主如此厌恶涂家人,果真是骨子里就流着不知尊卑的下等人血液!”
说着,口吻愈发鄙夷起来,仿佛多看一眼,多说一个字,都要脏了她的眼,污了她的口。
“住口!”沐神医闻言,勃然大怒,冰雪般寒冷的声音响起,“涂姑娘是我紫霞山庄的客人,程小姐不爱看,便滚出去!”
“你说什么?你叫我滚?”程婧昀瞪大美眸,不可置信地看着沐神医。
沐神医冷冷道:“好走不送!”
孟庄主握住沐神医的手,下巴昂了起来:“程小姐,请吧。”哪怕沐神医做得不合适,对于爱妻的一言一行,孟庄主也都是全然支持。
闻言,程婧昀气得脸上涨红,扭头对煜王爷叫道:“王爷!”
程婧昀正值花龄,貌美娇俏,兼之身份高贵,年轻男子见了总忍不住怜惜一番。否则,被孟庄主拒之门外的程婧昀,是进不来紫霞山庄的。是煜王爷惜花,将她带了进来。
此时见得美人儿气得眼睛都红了,便对孟庄主道:“孟庄主,本王知道你与沐神医多年无子,一直想要一个孩子。可是,此女貌丑无盐,粗鄙顽劣,实在不配你二人疼爱。不如交给程小姐,改日本王送你们一个更好的。”
“不必——”沐神医被这句话气得浑身发抖,才冷冷吐出两个字,便被孟庄主打断了。只听孟庄主呵呵一笑,说道:“王爷可是来取葡萄的?不知王爷要取多少?”
一句话落,煜王爷和程婧昀纷纷闭上口,如同被掐住七寸的蛇,再不敢说什么了。
紫霞山庄的葡萄,历年来,难求如登天。今年,不知武成王使了什么绝招,早早得了二十斤葡萄。被人看去,惹了不知多少眼红。然而,每年的惯例,谁凭真本事求来葡萄,谁就吃着。旁人要吃就去求,吃不到也不许碎嘴。
煜王爷虽然是太子殿下的长子,然而才学品行都不是最出众的,眼看着太子殿下就要登基为帝,下一任太子的人选就要落下,便殷勤出行,亲自来求了。
至于程婧昀,则是英国公府三房的七小姐,年纪最小,性子和当年的广玉公主又很像,故此颇受宠爱。此次前来,便是打定主意摘上两百斤葡萄回去的。一百斤自家吃,一百斤送去广玉公主府上。
不成想,才一进门,便遭了孟庄主和沐神医的不待见,还是借了煜王爷的光,才能进得门来。在紫霞山庄,倘若惹孟庄主不高兴了,还可以求沐神医。而沐神医不高兴了,求谁也没有用。
闻听孟庄主拿葡萄来说,二人均不敢再多言,他们是来求葡萄的,若是空手回去,少不得惹了笑话。
煜王爷不敢再劝,只笑道:“本王取一百斤回去。”
程婧昀开口想说两百斤,听闻煜王爷才开口一百斤,不由得语塞。
孟庄主趁她张口未语之际,张口说道:“既然程小姐并不稀罕孟某的葡萄,便请回吧。黄连,送客。”
“不是——”程婧昀开口还想辩驳,谁知,根本没有给她再开口的空当。
只见黄连伶俐地走过来,做了个请的手势:“程小姐,请。”
程婧昀不禁变了脸色,咬着嘴唇,眸子扫过孟庄主和沐神医,冷哼一声,甩袖走了。紫霞山庄害她三番四次在煜王爷面前丢脸,这个仇,她记下了!
孟庄主丝毫不以为意,一个小小女娃儿,能代表英国公府不成?即便能代表,英国公府想要对紫霞山庄不利,也要看看满京的官员愿不愿意。
沐神医甚至冷冷说了一句:“谁招她了,她收拾谁去。牵连无辜,算什么本事?”
无非是广玉公主,将这份仇恨传播种植下去。否则,那件事过去了十三年,涂大海和云诗皆命丧火海,谁还记得?可恨广玉公主心肠歹毒,害了恩人一家还不够,如今竟连姓涂的都不放过!沐神医忍不住咬牙,若涂侍郎和云诗没有死,哪里轮着他们得势呢?
才没走远的程婧昀,听到这句话,身形顿了顿,随即怒气冲冲地离开了。
“王爷,这边请。”孟庄主做了个手势,引着煜王爷往葡萄园的方向行去。
煜王爷假惺惺地道:“孟庄主休要动气,程小姐年纪小,难免气盛了一些。待本王回京,与她分说一番,她必然不会与你记恨。”
言外之意,便是他如果不与程婧昀分说一番,程婧昀必要记恨紫霞山庄的。又或者,他分说的意思反了,程婧昀说不得更加记恨紫霞山庄。
孟庄主心知肚明,这不过是煜王爷想多要些葡萄,然而煜王爷既然没有明说,他也只装作听不懂他的要挟,呵呵笑道:“那便多谢王爷了。”
煜王爷一拳打在软棉花上,未免有些不满。然而却也无法,这些年来,谁都知道紫霞山庄的规矩,孟庄主不想给,那是死都不给。给出多少,便是天外之喜了。
随着孟庄主的引导,往葡萄园的入口走去,心中仍有不甘,又道:“孟庄主今年又培育出什么优良品种?不妨带给本王瞧瞧?”
“有是有,只不过并不太好。”孟庄主说道,“内子今年疲于奔波宫中,为圣上与各宫娘娘诊脉,孟某也无暇照顾这些东西,下人不得要领,得了我的嘱咐,也没有做成,培育出来的新品种,俱是酸涩无比,口感极差。”
煜王爷听到这里,便有些不高兴:“孟庄主可是怕本王索要的太多?否则为何本王每问一句,孟庄主便说出如此扫兴的话?”
“王爷若不相信,那么孟某带着王爷,一株一株尝过去便是了!”孟庄主拍着胸脯说道,一副问心无愧的模样。
煜王爷假意哼笑两声,点头道:“好,那本王便一株一株尝过去。”
孟庄主带着煜王爷往葡萄园的方向行去,沐神医则带着涂菲媛往内院行去。分开一段路程,涂菲媛只见四下没有外人,便低声说道:“夫人,我今日是不是给山庄闯祸了?”
“没有的事。”沐神医否决道。
涂菲媛自认是一个性格刚强的人,从不占人便宜,也从不欠人什么。别人对她三分好,她回报以三分。别人对她五分坏,她回报以十分。然而,面对待她真诚,不求回报的孟庄主夫妇,不由得心下有愧。
便将昨日如何与武成王交谈,如何将葡萄分给他一半的事,对沐神医道来:“若非我多事,今日便不会有煜王爷和程小姐的刁难了。”
“你这孩子,心思竟如此细腻。”沐神医说着,声音有些怜爱,“你以为,如果没有你分给武成王葡萄,煜王爷便不会找来了?紫霞山庄的葡萄,这些年来一直名声在外,什么时候成熟,他们比我们知道得还早。一早惦记上了,都牟着劲儿来要呢。”
“至于英国公府的人,哼,他们亲近广玉公主,便是我的仇人!这些年来,谁家都曾领走过葡萄,唯独广玉公主府上和英国公府上,一粒葡萄籽儿都不曾带出去过!”沐神医冷笑说道。害了涂大海和云诗,就是她的仇人。旁人惧怕那两府,她不怕!
涂菲媛心知,今日有孟庄主和沐神医的回护,全都是看在便宜爹、便宜娘的份上。与她本人,却是没什么干系。心里对这份情谊,只觉承担不起,才要开口,让他们对她寻常一些,不必看在便宜爹、便宜娘的份上,蓦地听见一阵呼喝声响起。
“站住!不要跑!”高高低低,连成一片,是煜王爷带来的侍卫的声音。
“哎呀!慢着!别踩坏了我的葡萄!”痛心疾首的声音,是孟庄主发出来的。
随即,是一片鸡飞狗跳的声音,有架子倒了撞在地上的声音,有水缸被打破的脆裂声,有噗通落地的声音,有高高低低的受伤惊叫声。
“这是怎么回事?”两人全都住脚,回身往发出声音的方向看去。
忽然,一道青灰色身影闪过,涂菲媛只觉背后微沉,扭头一看,只见阿俊跑过来来,双手按在她的肩膀上,漆黑秀美的眉头微微皱起,长长的睫毛下面,一双眼睛眨着懊恼,还有浓浓的厌烦。
“阿俊?怎么了?”涂菲媛不由问道。
才说罢,蓦地只见阿俊瞳孔微缩,闪过一道惧色。目光直直,越过涂菲媛,看向前方。涂菲媛不由得转回头,朝前方看去,但见走近过来的一行人,打头正是煜王爷,双眸盯着阿俊的脸,眼中闪动着惊喜:“来人!快!捉住他!谁捉住他,本王重赏!”
“哎呀!我的葡萄呀!王爷,您这是做什么?”孟庄主随后赶来,满脸心痛地道。
煜王爷头也不回,目光紧紧盯着阿俊,兴奋地道:“等我捉住此人,再来与庄主解释!”
一行侍卫,呼啦啦涌过来,朝阿俊抓过来。
阿俊躲在涂菲媛的身后,抓着她的衣角,说道:“他们是坏人,要抓我!”
“快闪开,休要挡着本王抓人!”煜王爷看着身形不动的沐神医与涂菲媛说道。
沐神医就站在涂菲媛的身边,对阿俊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又知道阿俊是涂菲媛带来的,便问道:“王爷要抓人,也要说明一声,究竟这人是什么来历?”
“他是太子殿下养在别院的斗兽宠侍,前不久逃跑了,太子殿下一直在找他!”煜王爷说道,眼见侍卫们分成两拨,朝阿俊围过去,眼中露出贪婪之色:“竟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让本王在紫霞山庄发现了他!”
太子对这个宠侍的宠爱,非同一般。因着他的走失,所有宠侍都被狠狠责罚一通。放出兽笼,让不该出现在场中的猛兽,出现在场中的那人,被太子命人扒光了衣服,丢进油锅里,活活烹死了。尸体更是肢解开来,喂食了圈养的猛兽。
倘若抓住了这个宠侍,送给太子殿下,绝对要比献出一百斤葡萄好上一百倍!煜王爷舔着嘴唇,仿佛预见太子殿下高兴地夸赞他的场景,眼中贪婪激动更甚。
“松手!”涂菲媛听了煜王爷的话,立刻往一边让开。谁知,阿俊抓着她的衣角,随着她的移动而移动,始终躲在她的身后。冷下脸来,去拨他的手。
落在煜王爷的眼中,不由得露出狐疑之色:“你同太子殿下的宠侍,是何干系?难道是你把他藏起来的?”说到这里,眼中露出寒光。若是如此,便将她一道儿绑了,送给太子殿下,也好出一出这几日的闷气。
“回王爷的话,民女同此人并无干系。”涂菲媛说着,将阿俊扯着她衣服的手撇开,站到路旁,以示并无瓜葛。
煜王爷点了点头,并没有生疑,眼中寒光散去,激动与兴奋再度露出来:“快抓住他!”
阿俊孤零零一个人站在路中央,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还不敢相信,颇为委屈地看向涂菲媛。只见涂菲媛垂眼站在路旁,半分没有上前援助的意思,眼中的委屈更浓了。
又见两行侍卫带着刀剑朝这边逼近,抿了抿唇,眼中露出小兽般的敌意与警示,喉中低低溢出一声,纤细的身形一跃,如电一般在侍卫当中穿过。
“往左边!别让他逃出去了!围住!”煜王爷在不远处焦急地指挥着。
但见阿俊虽然身形瘦弱,却是力大无穷,一拳打断一个侍卫的手,抬臂隔开挡在前面的两个侍卫,如一颗能量庞大的炮弹一般,以一种势不可挡的趋势,很快甩下一半的人,眼见就要突围。
“放箭!他愈合力惊人,只要死不了,本王依旧重赏!”眼见阿俊就要冲出去,煜王爷高声喊道。
望着阿俊拼力突围的瘦弱身形,涂菲媛握起了拳头,嘴唇抿了起来。
便在这时,已有侍卫匆忙取了弓箭,搭起来朝阿俊射去。阿俊大力推开挡在身前的两人,身形一跃,终于突围而出。
“守住山庄大门!”煜王爷但见阿俊居然还是突围了,不禁高声叫道,“放箭!快放箭!”
“嗖!嗖!”一根根箭支,飞快射了出去,因着射出较匆忙,仅仅是秉着阻拦阿俊的脚步的目的,故此并没有射中阿俊,只是擦着他的周围飞过。
阿俊回头看了煜王爷一眼,脚下飞快朝葡萄园的方向跑去。煜王爷便指挥着侍卫们,一半人手去追,少半人手继续放箭。
“不可放箭!不可放箭呀!我的葡萄!别伤了我的葡萄!”孟庄主这回当真是心疼得滴血了。眼见少年扑向葡萄园,一行侍卫们也不带顾忌,跟着闯进葡萄园,拔脚就追,丝毫不爱惜院子里的秧苗,呼啦啦穿过,也不知扯坏了多少植株,直是心疼得大叫起来。
阿俊的身形单薄,瘦弱的身子一头扎进葡萄园,很快便看不见了。一干侍卫们随后去追,脖子下方都被葡萄秧苗遮挡住,只露出来一颗颗头颅,直直向前方涌动着,才能看得出阿俊究竟向何方跑去了。
“我的葡萄!我的葡萄呀!王爷,叫你的侍卫仔细些!”孟庄主看着自己花费心血建起来的葡萄园,眨眼间就被一干侍卫们冲得七零八落,直是心疼得脸色都变了,跑到煜王爷身前哭丧起来。
煜王爷一把推开他:“本王会赔偿你的!”站在葡萄园的入口处,双眼紧紧盯着侍卫们涌动的方向,神情紧张而激动。
渐渐的,侍卫们涌进了葡萄园的深处,渐渐连脑袋也看不清了,只有一片片植株左右摇动着,无声控诉着粗鲁的侵入者。
孟庄主即便再心疼,此时也知道大势已去,再难挽回,眉头拧成了铁疙瘩,右手捶向左手,深深叹了口气:“唉!”
渐渐的,植株晃动的痕迹也看不清楚了,煜王爷也拧起眉头,激动的神色渐渐沉了下来,凝成一片阴鹜。
涂菲媛攥着拳头,目光看向葡萄园的里面,嘴唇抿得紧紧。身旁,沐神医侧目打量着她,神情带了疑惑和不解。
过了约莫半刻钟,几名侍卫从葡萄园里返回,煜王爷朝几人的身后望了一眼,怒道:“人呢?”
一名侍卫禀报道:“回王爷的话,那小子贼机灵,径直穿过葡萄园,朝后面的山上跑去了。可要继续追?”
“当然要追!”煜王爷怒喝道,“一群饭桶!还愣着干什么?跟本王去追!”
一时间,煜王爷连葡萄也顾不得要了,带着返回来的几名侍卫,大步朝外走去。
“王爷慢走,孟某就不送了!”孟庄主告罪一声,便叫上山庄里的下人,钻进葡萄园里头,赶忙收拾被踩坏拉断的秧苗,以及损毁的果串儿。
沐神医没有跟去,此时转过身来,看向涂菲媛,疑惑地问道:“那个小子,不是你带来的么?”为何煜王爷抓人时,她撇得一干二净,根本不认得的样子?
涂菲媛抬眼迎上沐神医的怀疑目光,声音平淡无波:“我认得他又如何?难道能阻住煜王爷不抓他?既然并无用处,我何必给自己找麻烦?”
沐神医微微瞪起眼睛,脚下后退一步,仿佛不认识眼前的小姑娘了:“你——”
“我就是这样的人。”涂菲媛淡淡说道,“我不知道我爹娘是什么样的人,我从来没见过他们,我只知道是爷爷奶奶把我养大。我不能有事,也不能带累爷爷奶奶有事。”说完,不再看沐神医带有震惊、怀疑的目光,转身离开了。
沐神医没有挽留,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身子才动了动,抬脚往葡萄园里走去。寻到心痛得捶胸顿足的孟庄主,将方才的事给他说了一遍:“恩人的女儿,为何竟是这样冷漠无情之人?”
孟庄主听到这番话,微微一怔,随后叹了口气。一开始,他见到涂菲媛无动于衷,也很惊讶。后来一想,就释然了。这天下人,有几个不是如此?共富贵、共患难,本就是极少数的人才能坚持的准则。
“她也不过是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遇见这样的场景,心中害怕也是难免,夫人不要过于苛责。”孟庄主劝道。
“我没有见到她害怕。”沐神医冰雪般的声音说道,冷冷的,带着一股轻蔑:“面对英国公府的小姐,她倒是面不改色,还敢讥讽暗骂。”
“那怎么一样?当时程小姐骂涂家人的骨子里都是卑贱的,她难免要生气,站出来驳斥。方才的事,却不同。”孟庄主说道,“夫人可曾注意,煜王爷说,那小子是不久前从太子殿下的别院中跑出来的,不知怎么便和涂姑娘认识了?时日不久,想必感情不深。若是她冲动地上前,你我才要担心。”
“我并不是说这个!”沐神医忽然有些焦躁起来,“我的意思是,她不够正直、仗义!云诗是那样仗义的人,涂大人也是正直的好人,为何他们的女儿……如此小人之心?”
孟庄主听罢,不由得微微语塞。
沐神医又道:“她说即便她站出来,也护不住那孩子。可是,你我还在旁边,难道你我也护不住?她根本就是一丝仁义之心都没有!”
孟庄主听完,却是心中一动,疑道:“夫人,你说,会不会刚好相反?涂姑娘并非没有这般想,而是,她认认真真往这方面想过?”
沐神医一愣,问道:“此话怎讲?”
孟庄主便道:“当时程小姐要来,你我二话不说就拒绝了。而煜王爷来求见,咱们却都不敢拒绝。涂姑娘是否以为,你我二人也要顾忌煜王爷的势力?她其实,并不愿意给我们找麻烦,才做出这样的选择?”
涂菲媛离开紫霞山庄后,便往葡萄园后面的那座山上爬去。但见许多草丛灌木,都被踩踏得凌乱,不少树干上还有箭支擦过的痕迹,不由得心里一紧。
阿俊这小子,身手机灵,心眼又贼,应该逃过了吧?一边听着周围的动静,一边顺着大肆踩踏的痕迹摸去,直到看见一滩滩的血迹,不由得心中一揪。
急忙加快脚步,顺着痕迹找过去。却在一处凹陷处,失去了线索。
“阿俊?阿俊?”涂菲媛小声呼唤道。
她之前告诉他,叫他往大杨村跑,又怕那种情形下,阿俊慌乱悟错了意思,便先来到他逃跑的路上,看看能否发现他的踪迹。
但见山上没发现他的踪迹,便谨慎在四周观察一圈,但见四下无人,便知煜王爷没把她放在心上,只叫上了侍卫,追着阿俊去了。心中一松,飞快地下了山。
她的确不想管阿俊来着。就如同她对沐神医说的那般,她同他又没有多么深刻的感情,何必为了他,就把自己置入危险当中?然而,完全弃他不顾,又有些不忍。
臭小子虽然常常惹人生气,大部分时候却是靠得住的,任劳任怨,做什么重活都不带抱怨的。若说缺点,也只有一个吃得多。但是,这也不算缺点,他会打猎,自己能养活自己。
便心念一动,给他指了一个法子,叫他从山上跑,到大杨村找阿皎。他身形灵敏,料得侍卫们难追上他。而阿皎虽然嘴巴坏,心眼倒不错,又对阿俊有些好感,想必会帮衬一把。
如果他没被抓走,她就去找他。如果他被抓走了……就只能怪他命不好,她是不会去救他的。
涂菲媛下了山,一路往大杨村行去。不多时,来到阿皎家,敲开门喊道:“阿皎?阿皎在家吗?”
敲响门的那一刻,心中不由一突。她只想着,阿皎对阿俊有些好感,应当不会弃他不顾。却没想,倘若阿皎不在家怎么办?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敲门的声音便急促了几分:“阿皎在家吗?阿皎?”
“来了!”院子里头传来一声回答,不多久,阿皎走出来。蓬头垢面,双眼红肿,哭了不知多久的模样。一只脚趿着破旧的鞋子,一只脚赤着踩在地上,露出伤痕累累,看不出本来面目的肌肤。
“你又来干什么?”阿皎打开门,见是涂菲媛,没好气地说道。
涂菲媛见到她这个模样,心中一凉:“我家狗剩来找你没有?”昨天才给阿俊改了名儿,阿皎是不知道的,故此涂菲媛便说出他以前的名字。
阿皎听到“狗剩”两个字,面上一动,随即有些恼了起来:“他来找我干什么?我又不认得他!”才说罢,“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涂菲媛怔怔地站在门外,心渐渐沉了下去。阿俊没有来……眼前浮现在山上看见的几滩血迹,心中一揪。
在紫霞山庄里,阿俊漂亮的眼睛里,浮现出来的委屈,此刻像是密密的针芒,在涂菲媛的心上扎了下去。
“怎么?他不见了吗?”忽然,门又打开了,阿皎走了出来,蓬乱的头发被她捋巴捋巴,绑在了脑袋后面,露出一张原本清秀,但是乌糟糟的看不出漂亮的脸蛋。走到涂菲媛面前,讥笑一声:“怎么?你把人欺负走了?不跟你了?”
涂菲媛抿了抿唇:“你真没见过他?”
阿皎好奇地道:“没有。你怎么认为他会来找我?”
“没事。”涂菲媛说罢,转身便走,“你回去吧。”
阿皎在身后看了她两眼,渐渐露出愤然的神情,重重地哼了一声,转身大步迈进门,狠狠关上大门。
“砰!”的一声,震在涂菲媛的心头。
那小子贼精,应当不会那么容易被抓走的。涂菲媛的眼睛闪了闪,折身回去,又往山上找去。他受了伤,也许躲在哪里了。如此一想,心中稍宽,快步往回走去。
上回从大杨村进山的时候,阿皎指了一条小路,引着两人上山。说不定,阿俊就在这条路上?一路走过去,才走了没多久,果然发现了阿俊的踪迹。
但见一处凹谷里,阿俊歪在里头,身子蜷缩起来,用杂草掩盖住。若非涂菲媛找得仔细,都发现不了他。
“终于找到你了!”见他没有被抓走,涂菲媛心中一松,走了过去,“哪里受伤了?你还好吗?”
阿俊抬手拨开盖在身上的杂草,嘴巴微微撅起,漆黑漂亮的眼睛里面,又委屈又埋怨:“你怎么才来?”
“我不是叫你去找阿皎?我怎么知道你藏这里?”涂菲媛没好气地道,走过去把他扶起来,“我差点就以为你被抓走了,不想找你了!”
“痛!”忽然,阿俊低低叫了一声,漆黑秀美的眉头皱了起来。
涂菲媛低头一看,才发现他的大腿上钉着一根箭支,食指粗的箭支穿透了他的大腿,四周衣裳都被染红了,不由得眼皮狠狠一跳:“你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阿俊咬着嘴唇,喉咙里溢出低呜声,漆黑秀美的眉头拧了起来,眨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着涂菲媛。
涂菲媛被他腿上的那根箭支骇到了,不敢扶着他走,拧起眉头,想着法子。
但见这根箭支,通体精钢打造,箭头、箭身、翎羽,都是精钢铸造而成。想从中间掰断,取出箭支,是不可能的了。这根箭支插的地方,正是血管密布之处,涂菲媛不敢动,唯恐伤到大动脉,阿俊就是死路一条了了。
抱回村里,找王大夫?不可行。且不说王大夫可靠不可靠,便说这一路抱着回去,万一被人撞见,便是风险。如此一来,只有折回去,找沐神医了。
这本来是最好的方法,可是涂菲媛才跟她说了那样的话……
“痛!”阿俊娇娇地说道,又咬起嘴唇来,湿漉漉的眼睛看着涂菲媛。
“忍着!”涂菲媛说道,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将他打横抱起,往紫霞山庄走去。事到如今,也只能回紫霞山庄了。只希望煜王爷没有折回去,否则……涂菲媛在心里叹了口气,如果阿俊的命就那么差,她也没法子。真到那时,为了保命,说不得她就亲手把他献上去。
事情确实就如同涂菲媛所料,煜王爷带人捉不到阿俊,便折回了紫霞山庄。
“太子殿下的宠侍为何会在紫霞山庄?”煜王爷沉着脸喝问道。
孟庄主一脸无辜地道:“王爷,我都不认得他是谁?今日之前,根本不知道山庄里有这样一个人。”
“哼,你少糊弄本王!你不知道他是谁,怎么会叫他在你的葡萄园里采葡萄吃?”煜王爷问道。
孟庄主一听,脸上顿时变了,痛心疾首地道:“王爷,我要当真认得他,在他踏坏了我这么多葡萄后,必要剥了他的皮,怎么可能还隐瞒他的下落?我是当真不知道他是哪里来的!王爷,我这紫霞山庄,几面都是围墙,唯独一面是山,若是他从山那边悄悄溜进来的,我的葡萄庄园这么大,也不是不可能?”
煜王爷听罢,似是有些信了,脸上更加阴沉。
“可怜我的葡萄园,今日闹了这一出,踩坏了至少七八百株,碰坏了葡萄无数!”孟庄主哭丧着脸,“我的心呐,真是痛!痛极了!”
煜王爷开始有些尴尬起来,踟蹰了一下,说道:“孟庄主培育葡萄的技巧高超,日后好好爱惜,必能培养回来。”
满京的文武,包括他老子、他老子的老子,可都等着吃葡萄哪!若给他们知道,这满庄园的葡萄,都被他给弄坏了……想到这里,煜王爷的脸上有些退意:“本王想起还有事,就先回了。至于葡萄,庄主何时有空,派人送到本王府上即可。”
说完,便转过身,带着侍卫们走了。任凭孟庄主在身后喊得多急,都不肯停下脚步。
太子殿下的那名宠侍,他见过几回,是个机灵又贼精的,想必就如孟庄主所说,是从山上爬下去的,悄悄潜入紫霞山庄找食吃的。所以,看见他后,才径直从葡萄园的后面,爬上山跑了。此时,定然躲在山上的某个角落。
出了紫霞山庄,便叫侍卫们分出去多半,继续搜寻起来。
涂菲媛抱着阿俊往紫霞山庄行来,远远就看见煜王爷的身形,连忙躲了起来。等人都过去了,才从灌木丛后出来,往紫霞山庄行去。
阿俊已经有些半昏迷了,脑袋歪在涂菲媛的肩膀上,柔软的嘴唇不时蹭到涂菲媛的颈窝,痒痒的。涂菲媛双手抱着他,脚尖踢了踢紫霞山庄的大门。
不多时,黄连打开门,见是涂菲媛,不由得一愣。
“先让我进去。”涂菲媛低声说道。
黄连愣了愣,犹豫了一下,让涂菲媛进来。
“带我去见庄主和夫人。”涂菲媛说道。
黄连还有些迟疑,在心中把孟庄主和沐神医的态度琢磨两遍,又看了看涂菲媛怀里的阿俊,转身往里面行去:“跟我来。”
内院中,孟庄主和沐神医终于送走煜王爷,俱都是叹了口气。
“希望她没有辜负我们的信任。”沐神医说道。
孟庄主笑道:“必然不会的。”说罢,转手从桌边提了串葡萄,用帕子包着,剥了皮喂给沐神医,“夫人吃葡萄,消消气。”
沐神医垂首张口含了,但觉微酸,不由得蹙眉:“他们今天究竟踩坏了多少株?”
“不管他们踩坏了多少,反正都是要给他们吃的,夫人不必挂心。”孟庄主又剥了一粒,喂过去道:“今天下午,我就让黄连带人摘葡萄。踩坏的那些,统统摘下来,连夜送往京中。”
沐神医听了,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冰雪般清冷的容颜,忽然绽开笑容,直如雪颠之上的莲花盛开,美得惊人。孟庄主与沐神医结为夫妇多年,也鲜少见到这样动人的笑容,不由得看呆了。
直到沐神医推了推他,问:“都送给谁?”
孟庄主奸笑一声,说道:“今年,谁都送,广玉公主府也送。最烂的两筐,就送去广玉公主府和英国公府。叫他们尝尝,男人臭脚丫子踩过的葡萄,是什么滋味儿?”
夫妻二人才说着话,不多时,黄连走了进来:“庄主,夫人,涂姑娘又来了。”
沐神医闻言,脸上的笑容微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