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构明显比两个月前瘦了一圈,原本合体熨贴的袍子,此时都显得有些过于宽松。对于一个过了三年帝王养尊处优生活的人来说,这一趟的确是遭大罪了。感激吗?绝不可能。临安何等之好,朕为何要眷念这东京?
狄烈不用猜,就能看出这个出名的苟安皇帝心里怎么想。他当然不会指望对方当真感激自己,他要的,也不是这一文不值的感激,而是这个——
“把这个拿去看一下。”狄烈将手时的黄绫圣旨递给赵构,提醒道,“你最好认真看清楚,这关系到你是继续当囚徒,还是回去逍遥当皇帝的关键。”
赵构原本接过圣旨时还漫不经意。一听狄烈这么说。神色立即变了,手上象捧了一件重物,展开之时,都显得分外吃力。
狄烈饶有趣味地观察着赵构。这位建炎天子看圣旨的表情可谓丰富:皱额、拧眉、竖眼、抖须、颤唇、整个面皮都抽动。都快赶上马戏团小丑的夸张表情了。
良久。赵构掩卷闭目,陡然睁开,竟一片平静。淡淡道:“签了这个,朕就能回去?”
“那就要看执行程度了。”狄烈坦然道,“执行情况至少要达到八成,你才有可能离开。”
赵构大急:“朕朱笔御批,加盖宝玺,执行绝无问题,何必……”
狄烈伸出食指,对赵构摇了摇:“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也就是在四年前,你那位大哥,先是许割河间、中山、太原三地给金人,结果金人刚撤围,你那大哥就立马反悔。这样的事先后玩了好几次——一国之君,如此无信义,更可笑的是又无实力来支撑这种悔约失信行为,这不是送给敌人借口找麻烦么?这得多脑残才干的事?我说得没错吧?”
赵构窘迫道:“那是皇兄处置失当,朕岂会做此等事……”
“你们是兄弟没错吧?都是同一个地方混出来的没错吧?都爬上同一个位置没错吧?你说,我有什么理由相信你?”
赵构无语,在这一刻,他的心里可能更恨那个万里之遥的大哥,给他造成那么大的负面影响。人无信不立,三岁时就读到这个了,想不到今日会栽在这上面。
赵构犹不死心,想想道:“你若不放朕回去,待朕失踪的消息传开,恐怕执行起来更难。不若这样,朕愿意在宗庙前发誓,决无反悔,如何?”
应当说,赵构这话是很有诚意的,身为一国之君,若是在宗庙前立誓,那是绝不能反悔的。就算是以朝令夕改出名的宋钦宗也不敢干这事。
狄烈也相信赵构的诚意——其实是相信赵构为了逃避如父兄一样的下场,什么样的代价都愿付。只不过,他抓赵构的用意,可没那么简单。在计划实行之前,赵构绝不能离开;而一旦时机成熟,赵构又必须滚回去,一刻都不能停。
这个时机得要把握好,不能早喽,也不能晚喽。而在此之前,对不住了,你也体验一把北国父兄“坐井观天”的苦楚吧。
“那么,来签约吧。后面的事,且看你运道如何了。”狄烈又一次露出大灰狼盯小红帽的眼神。
赵构在狄烈的指示下,面无表情在黄绫圣旨上写下朱批,盖上宝印,心里苦涩难言。他知道,就算将来能返回临安,他的麻烦也不会小,因为他让出的利益太大了……
这圣旨的内容,若给建炎朝臣看到,铁定会炸开锅。
大致内容有以下几条:一、天枢城与南宋,以长江为界,江北归天枢,江南归建炎。二、秦凤路(今陕西西部、甘肃、宁夏大部)为双方军事缓冲区,由当地府帅自治,天枢城与建炎朝均不得驻派官员。三、晋宁军、折家军、陕州军以及所有被金国占领的原宋国故地上的jūn_duì,自即日起,必须接受天枢城领导,再不可打建炎朝旗号,否则将视为叛逆,双方共讨之。四、天诛军与建炎军,两军联合,共讨金国……
这一条条一桩桩,几乎全是对天枢城有利,而建炎朝只有付出。尤其是秦凤路,摆明了就是要将建炎朝以张浚为首的官员,全部驱逐出西军势力范围——自治……听上去不错,不过可想而知,在天诛军的强势下,秦凤路的未来已经是注定了的。
至于以长江为界,划江而治,以及在天枢城地界内的军民归属,也不过是承认既定事实而已。严格来说,这些地盘也好,百姓也好,都是天枢城从金国嘴里生生抠出来的,跟建炎朝没半毛钱关系。你想要回来?可以,一寸山河一寸血,拿血来换吧。
不过,要说天诛军一点没付出,也不尽然,最后一条“两军联合,共讨金国”——双方一旦划界,中间横亘着天枢城庞大地域,建炎朝就与金国隔绝了,以建炎朝君臣将帅的秉性,如何肯跨国跨地区去打金军?想都别想。
狄烈当然也不会如此天真,指望与宋军联手,他的真正用意,其实是“我帮你们打金人,你不出工可以,但要出力——提供军备、粮秣、军饷、役力。”只是花钱的话,相信建炎朝君臣,还是很乐意的。
至少,狄烈从赵构的脸上,就看出他对这最后一条甚为满意。
解决这桩对天枢城影响深远的大事,狄烈也露出了欣慰而满意地笑容——他要的当然不止那么点,但还是那句话,饭要一口一口吃,地盘要一点一点抠,来日方长。
皇城之内,垂拱殿上,两个平分天下者,相视而笑,谈笑间,中原底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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