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梁阿水在两名军士的搀扶下,一瘸一拐来到狄烈面前,不等狄烈问话,就先请罪:“军主,俺把俘虏的金兵全杀了,全是女真人……”
狄烈面无表情:“多少人?”
“五十九个,轻重伤二十一个,其余完好,都是投降的……俺是看着咱们与宋兵太惨了,实在气不过才……”
“罚俸三个月!”狄烈打断梁阿水的话,随即声音压低,“报战果时,把‘投降’两个字去掉,就说是俘虏……”
梁阿水张大嘴巴,被郭大石碰了一下,才忙不迭点头:“是、是,明白……”
这时一名军医士匆匆走来,向狄烈行了一礼,对郭大石道:“郭指挥使,那人那撑不住了,有什么话就快问吧。”
狄烈以目示意,郭大石轻声说了一个名字,再道:“兀术的下落,就着落在此人身上,但是,他要求见军主才肯说。”
狄烈一摆头,由军医士前头带路,来到一处小土坡下,这里躺着不少受伤的天波师及宋兵战士,正接受治疗。郑渥以天波师参谋长的身份,一一垂询慰问。狄烈与张荣则在军医士引领下,来到一个半身是血,一侧胸部包着厚厚纱布的伤员面前。
郭大石从后面探出火把,照在此人脸上——须发杂乱,眼神涣散,口角凝血,竟是耶律马五!
狄烈看了一下耶律马五伤口出血位置,正在心尖处,不禁讶然。那军医士可是知道这位军主颇通医理的,当下轻声道:“属下检查了一下,此人心脏生得有些偏,那一刀没扎正,故而没当场死去。但一刀穿肺,也活不久了。”
郭大石已从宋兵口中,得知此人身份,否则也不会花诺大精力救之,并且还相信他说的知道兀术下落,更发五箭信号通报军主狄烈。
狄烈将脸凑近,大声道:“耶律马五是吧?我是天诛军主狄烈,有什么话,可以对我说。”
耶律马五的头动了一下,眼珠慢慢转动,固定在狄烈脸上,凝视半晌,嘴巴一张一合:“果然……是你……天诛军主……狄烈。”
狄烈小小惊讶一把:“我们没见过面吧,你能确定?”
耶律马五呛咳一阵,哑着嗓子道:“你的衣着装束……很特殊,我听说过……而且,我有感觉,你就是他……不会错……”
狄烈点点头:“你已经见到我了,能把兀术下落见告么?”
耶律马五直直瞪视:“有一个……交换条件。”
狄烈干脆利落:“说!”
“别让我……曝尸荒野……喂野兽……将我的遗骸,送回临潢府,葬在鱼儿泺……”说到“鱼儿泺”时,耶律马五眼中多了一股莫名神彩,说话也顺溜许多,竟一下抓住狄烈衣角,“答应我!送我的骸骨回鱼儿泺!”
狄烈一手向后摇了摇,止住护卫们的行动,另一只手拍拍耶律马五手背,淡淡道:“临潢府啊,那是你们故辽的上京,眼下是金国的北京,我怕鞭长莫及啊。”
“不,此战之后,金国元气已丧。我相信你,早晚能打到金国的上京会宁府……同样,也能轻取北京,将我葬于故地。”耶律马五充满希冀的眼神盯着狄烈,“答应这个条件,我就告诉你兀术下落。”
狄烈扣住耶律马五手掌,轻击三下:“成交!”
与现代人有事没事击个掌不同,古人最重击掌之誓。击掌了,便是承诺了,如同犹太人的口头契约一样,决不反悔。
耶律马五欣然一笑:“兀术此贼,欲去黄州,只带十卫,刚走不过一个时辰。如此夜黑路陡,他们逃不了多远。你只要……咳咳……只要封锁滁州与和州通往黄州的通道,他将插翅难逃!”
狄烈腾地站起,嘴里了出一连串的命令,河滩上顿时一片人马繁忙奔走之声。
谁也没去注意,耶律马五口里喃喃叨念着“渔儿泺,我回来了……”声音渐绝,头一歪,寂然不动(渔儿泺,即捕鱼儿湖,达里诺尔汉译“象大海一样宽阔美丽的湖”,无怪乎耶律马五魂牵梦萦,至死不忘)。
天空烟火绽放,江面战船纵横,北岸铁骑四出。大江北岸,火光如流,天上的星子,仿佛全散落在这方圆五十里的荡泽丘陵中。
四千天波师,尽数加入到星夜追捕行动中。
这一夜,兀术一定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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