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是晚上,但月色如银,映照得河滩清明透亮,而宋兵手里还高举着火把,可以说目标十分清晰。
“五十步,首轮射击。”
由于在船舱这样的密闭空间指挥,根本无需鼓角金旗,只需要最原简单的口令指挥就好。
“发射!”
随着张锐略带尖锐的高亢吼声,二十支火枪口,几乎不分先后喷吐出耀眼的火舌与白烟。早已瞄定目标的弹丸,带着强大的动力弹射出枪膛,向各自的目标激射而去,破开皮甲血肉,溅出一溜溜血线。
“一排退,二排进……发射!”
砰砰砰!
“二排退,三排进……发射!”
砰砰砰!
三排打完,稍稍停顿了一下,又荷枪实弹,进行下一轮射击。
每一个猎兵,都尽可能以最快的速度,装填弹药,将火枪伸出射击孔,扣下板机,然后退回原位,继续以上操作……至于射击的结果与战绩,没有一个猎兵有空闲去关注。
负责观察敌情,调整射距的,是指挥官张锐。
此刻在张锐的眼里,河滩上已尸体密布,血流成溪。凭一股悍勇之气与夺赏心切的宋兵,在最初昏头昏脑的疯狂冲扑之后。终于被残酷的杀戮警醒,望着满地残尸与痛苦呻吟的同伴。握火把的手颤抖了,迈出的脚步退缩了……当第四轮齐射的弹丸呼啸而至时,宋兵轰然而散,攻势冰消。而此时,战场上距离栈桥最近的一具尸体,不足两丈……
而宋军唯一的战绩,就是战船舱板上,多了数十支箭矢……
强攻开始。吉倩紧紧呡着嘴唇,眼睛一霎不霎死盯着二里外的那艘不断吐着火舌的战船,仿佛在看着一个浑身喷火的怪物。而他的目光,似乎也在喷火……
在吉倩身边的汪同,以及几名在昨日凌晨一同袭击过天诛军的亲卫,看到这暗夜中分外惊心动魄的一幕,目瞪口呆之余。一个个面皮抽搐,心下暗自庆幸不已。倘若早间他们也是这般稀里糊涂朝船上冲,怕是一个都活不回去。
“统领,败了……”那领队冲锋的军将,半身浴血,捂着肩膀。疼得直颤抖,踉跄扑倒在吉倩跟前,泣不成声,“上百的弟兄啊!死得太惨了……”
吉倩半边脸映着火把,半边脸隐于黑暗。脸色阴森可怖,三角眼高高扯起。声音冷如冰碴:“想报仇吗?”
“想……统领,不能再冲了……”
“没让你们硬冲——那艘船不是喜欢喷火吗?咱们索性就让它变成一艘火船!”
吉倩确实找到了一个破绽,战船均为木结构,只要靠得足够近,发射火箭……然后,就看着这艘该死的船变成真正的火兽吧!
宋军当即行动起来,凑足了七十名弓手——事实上宋军几乎人人都能开弓,箭术过得去的,没有五百也有三百。只是,吉倩军中却只得七十张弓,多了没有。
于是,调整了近一个时辰之后,吉倩直接将银碗砸扁,剪成小块,分发给即将上阵的军士。重鼓士气的宋军,出动七十名弓手加近百名旁牌手,再度发动攻势。
当第一支火箭划过半空时,狄烈看了看表,已经是凌晨四点四十九分了。
火箭划着半弧,火弹沿着直线,彼此毫无交集,奔向各自目标。
战船毕竟不是战车,没有铁皮挡板,火箭地确是其克星。以战船这样大的目标,只要能活着冲到弓箭射程之内,将手中裹着桐油麻布的火箭射出,基本上没有失手的可能。
箭矢猎猎,烈火熊熊,河面风急,火势蔓延。
而点然了战船的宋军弓手与旁牌手,在枪林弹雨中,一个个如被收割的麦子,或悲鸣、或无声地倒地。
狄烈心下一叹,谁说宋兵一定怕死,至少眼前这些宋兵,勇气可嘉。只可惜,他们遇人不淑,没倒在宋金战场上,却成为阴谋者手中之刀,摧折在东京城下。
船上火起,船舱内却并未混乱,张锐依然指挥第一、二排射击,傅选带领第三排,提桶灭火。少了一排连击,射击密度稍弱,加上战船起火,看上去随时有可能船毁人亡。宋军士气大涨,不用银碗提气鼓劲,一个个如下山猛虎,势不可挡地冲杀向栈桥。
狄烈面色冷峻,从椅子上站起来:“执行第三号方案。”
第三号方案,就是在最坏的情况下,将船划到南岸(金军的控制范围),弃船登陆。然后撤到早前看好的,位于板桥的一个地形复杂的伏击点,在那里阻击宋军。这个方案是不得已的选择,想不到,还是被逼到了这一步……
吉倩在汪同等人谀词如潮中,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乐开了花。故作从容地负手遥望东边天际,看着淡淡的白光,划破漫长的夜空。真是一个难捱的夜晚,不过,总算挺过去了,而且,胜利在望……
“统领,你看,那……那是什么?”一个眼尖地宋兵,指着东边天际,白光映射下的一大片物事,吃吃叫道。
吉倩使劲睁大眼睛,一脸呆滞,方才的“大将”风度,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傅旅长,你看,那是什么?”一名正在船舱顶上,随傅选灭火的猎兵,抬手擦汗时无意间抬头一看,眼睛瞬间瞠大。
傅选只朝远方望了一眼,便纵声大笑,扔下手里的水桶,将黑一道红一道的大脸盘向下探出:“军主……”
狄烈也适时从船舱里踱出,举头东顾,回首一笑:“不只有杜充才有后手,咱们——也一样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