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四,天气湿冷,似乎随时都会下雪,却偏偏又下不成。草地与山道上,结着薄薄的冰霜,人畜踏上,滑溜无比,一个不留神就摔跟头。若是在平地上,摔也就摔了,但奈何关前不过丈许宽的之字形山道,一侧就是百丈悬崖,摔跟头就意味着粉身碎骨……
天刚蒙蒙亮,驻扎在三里之外山坳的金中路军营门大开,一伙杂兵被派过来整饬山道。足足折腾了一个多时辰,才推进到羊马墙处。着那有如百眼怪物般的奈何关,一片死寂,没有任何动静。那些杂兵役夫,一个个面面相觑,想进又不敢进,推推搡搡了半天,最终还是没人敢越过羊马墙,灰溜溜退了回去。
不过,也并非一无所获,至少杂兵的队伍非但没少人,反而多了一个……
已时正(早晨十点),正是最适宜出兵作战的时间。金军大营一片忙碌,正做战前准备。若是以往,但闻有战,杀的又是兔子般的南人,金营中早已沸腾,人人都在盘算着,又要有多少收获,能抢多少金银米粮,或者,运气好弄个白生生的中原女子……
中原农夫的丰收在金秋十月,而塞外勇士的丰收则在风雪寒冬——只有在这个时候,才是万马南下,收割财富与女子最好时节。
只是这一次,倒了血霉的中路军万余军兵,完全没有以往围猎收割的兴奋,反倒一个个心下惴惴。不知等会出战,会不会又要面对那令人胆寒的、叫“火枪”的可怕武器。
金营上上下下,都在做着出战准备,却磨磨蹭蹭,半天都没收拾停当。情形,搞不好得吃了午饭才能出门,这效率几乎能向宋军齐了。令下面军兵们感到奇怪的是,以往见到这样的情形,只怕两位主将早就暴怒刑责了,但今日中军主帐中。却一直很安静……
设也马的军帐中,的确很安静。
帐中只有四个人,撒离喝、设也马、随军医士以及……如果是朱婉婷或叶蝶儿到,一定失声惊叫:“完颜活女!”
是的,正是完颜活女。前日信心满满,意欲突袭夺关的三百精锐中,唯一活着回来的金军都统、完颜活女。
此刻,帐内一派安静,唯有活女沙哑虚弱的声音:“……那山崩地裂般爆炸。将猬聚在城下的八十余名勇士,尽数炸死炸伤及震晕。我因为在城头。受到的波及最小,幸免一死,但也被那强烈的气浪震得五脏翻腾、两眼发黑,失手从城头坠下。城下勇士们层层叠起的尸垫,抵消了大部分下坠力道,这才得以不死……”
“……在我将要翻过那羊马墙时,听到后面有枪声,幸好没打中我,也许击中了别的什么人。我顾不得回头,逾墙而过,一路狂奔……但重伤之下,失足滑下悬崖,全靠抓着一块突出的岩石,才保住性命。并且幸运地避开回援的天诛军,摸索着爬上悬崖。夜黑如墨。山道绝险,不敢妄动,找了个避风处苦捱一夜。天明时分才见到本军的探路队伍,得救而回……”
卧在厚毡上。盖着厚厚两层被袄的活女,形貌已与前日出发时大为不同。出发之时,活女那叫一个龙精虎猛、龙马精神,属于那种精力充沛得可以用自己那活儿,朝地上打洞发泄的人。如今不过隔了短短两日,整个人仿佛瘪了一圈,眼窝深陷,双眼赤红,眼圈却是发青发黑;双颊内陷,嘴唇干裂,面皮皴裂,似乎一下老了十几岁。
而这还只是得见的,在厚被覆盖之下,活女缠满白布的双手,血肉模糊,那是爬悬崖时磨伤的;身上肋骨还断了三根,那是从城头摔的;天寒地冻,内外俱伤,硬生生被冻了一夜,更是伤上加伤、轻伤转重。若非活女常年生活在极寒北地,兼之正当盛年,体质壮健,耐寒极强,怕就要交待在荒山野岭里了。
堂堂的一名金军都统,催折了大宋擎天一柱的名将之花,竟然在一座只有少量守军的关城前,破得头破血流,苦逼若此?!
撒离喝与设也马半天作声不得,似乎忘记了之前曾下达过出战命令,更没去想外面还有千军万马在等待他们这两位主将的下一步指令。
不知过了多久,撒离喝长长地吐了口气,伸出三个指头,以不容置疑的口吻道:“三日!我军攻城的时间最多只有三日。三日若不能下,刚刚提起的士气将再度崩溃,且难以恢复。适才萨满神师也有言,三日之内,必有大雪。风雪之时,顶风仰攻,此为兵家大忌。而且活女带回来的消息也证实,天诛军可发射弹丸的火器极为犀利,那火雷也极令人头痛。三日之内若不能拿下此关,我军必伤亡惨重,届时,就不是如何攻城的问题,而是要考虑如何安然退兵了。”
设也马脸色阴沉,目光阴冷得怕人:“若此次不能一鼓作气将天枢城之贼军彻底歼灭,来日必成为我大金心腹大患。为此,便是我中路军全打光了,也是值得,顶多由我向右副元帅刺面请罪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