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莫府,相思苑是少主长情的庭院,忆思苑则是家主莫凛的院子,两处院子虽是相邻,但长情几乎从未踏足过忆思苑,莫凛也很少到相思苑来,但此时,长情却是在忆思苑院门前,面无表情地看着站在院外的初一,淡漠道:“通传。”
“禀少主,主上一直有交代,少主若是过来忆思苑,任何人不得阻拦,也无需通传。”初一恭恭敬敬道。
然,即便是莫凛一直有这样的交代,但长情几乎不在这忆思苑出现过。
却能从莫凛的这一交代看得出,他很希望自己这个儿子会到自己的院子来走上一走,不过也仅仅是希望而已。
如此这般,长情不再理会初一,抬脚跨进了院子。
这个地方,他只来过两次,一次是他三岁生辰的时候,一次则是四岁时师父将他带走的时候。
虽只是在很是年幼的时候来过两次,但对于这忆思苑,长情的记忆却很深。
他记得,进了院门后是一条弯迂的游廊,游廊旁是莲花池,夏日时节,池中莲花亭亭而立,游廊尽头是一道月门,月门之后是一处小花园,花园里栽满了各种各样的花,争芳斗艳,花园后边,便是这院子的小厅、书房以及卧房。
长情没有走到花园后边的屋子,他尽是走到了小花园而已,因为他想要见的人,就在这小花园里。
只见小花园里站着一名看起来约莫三十五六的男人,着一黑色短褐,缠着布腰带,踩着一双豁口厚底布鞋,头发亦是用一根黑色发带简单束着,并未戴冠,一副寻常百姓的模样。
男人生着一双狭长的丹凤眼,眼角有些明显的细纹,长情站在这院子里,不难看出,长情的眼睛与男人的眼睛,生得有七分相似。
而这男人,正是昨日到过沈家见过沈流萤的那名男子。
而能在这忆思苑里这般自如的男人,除了家主莫凛,还能有谁?
莫凛手里拿着一把大剪子,正在给小花园里的一株石榴花修剪密枝,见着长情,他面上没有丝毫惊诧之色,也没有停下手上的活儿,只是朝长情和蔼一笑,道:“桌上有山楂糕和甜枣糕,还有苞米甜汤,我做的,坐下来吃,我修剪这些枝条便和你一块儿吃。”
莫凛和蔼温柔的态度及话语就好像是一个时常为孩子准备饭菜等着孩子来与自己一块儿享用的父亲似的,可偏偏他时常不再府上,更甚的是,从长情四岁离开莫府前去云蒙山开始,他们父子二人一年至多只见上一次面,或是一年连一面都见不上,更莫说有多少机会坐在一起用饭。
这一次,距他们父子二人上一次相见已过去了将近一年时间。
长情没有拒绝,他像是个听话的儿子,在这小花园中的石桌旁坐下了身,却没有唤莫凛一声。
待长情坐下后,莫凛又是和蔼一笑,而后低下头,继续修剪他面前的石榴花。
长情看着他认真修剪密枝的模样片刻,收回目光,看向石桌上摆放着的糕点与甜汤。
糕点盛在两只精致的雕花盘子里,苞米甜汤飘散出一股清甜的香味,诱人食欲。
桌上摆放着两双筷子,两只白瓷碗,两只小汤匙,一只长木勺,只见长情将瓷碗移到盛着苞米甜汤的大瓷碗旁,用长木勺各舀了一碗甜汤,将小汤匙搁进碗里,而后将其中一碗放到了自己手边的那个位置上。
这时莫凛正好修剪好了那株海棠树,初一朝他递来一张浸过水的棉巾,莫凛以湿棉巾擦了手后,坐到了长情身旁,看到长情已经为他舀好了甜汤却还没有动筷,便对他笑道:“快尝尝看我的手艺还合不合你的口味,你小时候可是最稀罕吃我做的甜糕还有甜汤的。”
长情瘫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端起碗来尝了一口苞米甜汤,莫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似有些紧张,生怕长情会说不好喝似的。
“味道和以前一样。”长情将碗重新放回到石桌上后,道。
莫凛这才吁了一口气一般道:“这就好,要是连这些味道都变了,我都不够格当你爹了。”
“你也喝吧。”长情看了莫凛一眼,莫凛便笑着点了点头,“嗯,我也喝,你再尝尝甜糕。”
长情没有说话,只是拿起筷子,伸手去夹了一块山楂糕,放进嘴里,一脸无动于衷地吃着,吃完后又再夹了一块。
莫凛见状,这才笑着喝了自己碗里的甜汤,竟是谁人都没有提到今日外边正传得沸沸扬扬的事情。
直到盘子里的甜糕被长情吃完最后一块,这才听得长情唤莫凛一声道:“爹。”
“嗯?”莫凛也放下了手上的筷子,侧过头来看着长情,“可是有什么话想要问我?”
“没有。”长情面上的神情总是不会变化,“只是想着爹当是又做了我喜欢吃的山楂糕和甜枣糕还有苞米甜汤,没见初一送过去给我,便过来看看爹是不是忘了。”
山楂糕甜枣糕以及苞米甜汤,都是长情从小便稀罕吃的东西,却又不是谁人做的他都吃,他只吃莫凛给他做的,自他到云梦山上后,不管他们父子于何时何地见面,他都能吃到莫凛亲手做的这三样东西。
而今,仍旧如此,虽然他早已不在云梦山长住,但他与父亲莫凛见面的时候依旧少之又少,因为莫凛常年在外谈生意,是以他们父子间还是像从前一般,每一次见面,莫凛都还是会亲自给他这唯一的儿子做他喜爱吃的甜糕与甜汤,哪怕他是高高在上的莫家家主。
“我当然不会忘。”莫凛笑。
“看出来了。”长情一脸淡漠,“爹是在等着我过来吃。”
莫凛没有回答长情的话,反是转头看向他方才修剪好的那一株石榴树,看着上边开得红火的石榴花,问长情道:“我儿看看这石榴花是不是开得很好?”
“嗯。”长情也看向那开得正好的石榴花,“爹是想让我过来看这株石榴花。”
却听莫凛笑道:“去下聘的时候,往礼箱上撒上些石榴花,看着喜庆。”
长情将目光收回,看向莫凛,盯着他,依旧是淡漠的口吻,道:“你擅作主张做了我要做的事情。”
“这怎能说是我擅作主张?这可是关乎我儿的终身大事,我这做爹的若是什么都不做,怎还能称得上是个爹?”莫凛浅笑着。
“你没问过我。”长情道。
“我需要问你什么?”莫凛明知故问。
“你只见过萤儿一面,便认可了她?”长情又问。
“若我说我不满意,你会听我的?”
“不会。”
“既是如此,我就只需要帮你办好你的婚事就好。”莫凛看着满树的石榴花,“我儿认定的,我什么都不需要问,我只需要知道你是否认定便行。”
他的这个孩子,变成那副形态的时候从不会轻易让人触碰,便是他这个做爹的都不行,但昨日这孩子竟是任那小姑娘如何抱着都可以,不仅可以,还一副满足的模样,显然他心中已经认定了那个小姑娘。
既然如此,那他这个当爹的需要做的,便是让这个儿媳妇好好嫁进他们莫家。
“怎么?不高兴我做的这个事?”莫凛见长情默不作声,又问道。
“不。”长情回得毫不犹豫,“我只是觉得,你如此大的手笔,会吓到萤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