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妖自古不两立,妖界自来势小,人界自古不容妖,道是妖类阴邪歹毒,只会为祸人间,人但凡遇妖,皆杀之灭之,上古时期,人界更是得幸修习仙道之术,使得人界之力远远高于妖界,以致人类为保人世太平而开始大肆诛杀妖类,人与妖之间矛盾最终激化,爆发了人妖之战,最终妖界惨败给人界,被人界帝王以帝王血为结印,永远封印在妖界之地,永不能踏足人界。
人界修习仙道术法之士本主张对妖界斩尽杀绝,但当时仙道术法最高的仙君念在妖界只余下老弱妇孺的情分上,对妖界网开一面,并未对妖界斩尽杀绝,便以当时人界三国帝王的九阳之血为结印,封住了妖界通往人界的道路,将妖族永远封在了妖界内。
日月轮转,岁月推移,距当时的两界大战已过去数千年,因为妖界被封,人世间再无妖类,人世已再无几人记得这些远古之事,自无几人知晓这世上除了人,原本还有妖的存在。
也随着岁月变迁,人界势力分分合合,合合分分,当年结下帝王血印的三位帝王早已轮回转世不知几回,即便修道之士每隔三年都会对封印妖界的帝王血印进行加固,帝王血结成的封印在岁月轮转中仍有弱化迹象,一百年前,封印妖界的人界帝王血印忽然出现崩毁之况,修道之人速速前往加固,而就在修道之人前往加固封印的那段时间空隙间,有妖从崩毁的封印之处进入了人界。
他的母亲,就在其中。
然,人妖自来不两立,即便过去千万年,人界对妖界的看法仍旧没有改变,抑或说偏见更甚。
妖,人人惧之畏之,人人得而诛之。
他的母亲——
若非师父救他,他尚在襁褓里时便已没了性命。
“人心复杂,你可想好了。”男子语气依旧沉冷,“为师不阻拦你追求你想要的感情,但你需牢记你身上的帝王血咒印非同一般,你若再这般强行变换自己的模样,一旦为师和阿风在你身上结下的血之封印崩毁,你将再无法拥有你这得来不易的寻常人模样,也无法变回这帝王血咒印想要将你打回的模样,你的一生,只能以半妖之形存活着,届时你将会是真正的于世不容。”
“你若再胡闹,为师也无能为力,你当知道才是。”
长情将双拳捏得紧紧的。
半妖之形,回不了妖界,于人世更是不容,世人惧之,得而诛之。
他身上的帝王血印生来便存在于他的心口,这帝王血咒杀不得半妖之形的他,却能将他打回兔子之形,而一旦他被打回兔子之形,他便失去所有的人或妖的能力,届时,任是谁人都能将他轻易宰割。
若没有师父,怕是他连半妖之形都无法拥有,只能是被帝王血咒印打回的兔子之形,一只真正的畜生。
而师父以阿风之血在他身上结下的封印,则能压制他心口上那与生俱来的帝王血印,让他能拥有常人容貌,让他能在常人之中存活。
这是师父研究了整整十年,才研究出来的,只为了能让他能有常人一般的容貌,而不是只能躲在这北云梦山上,终年面对皑皑白雪。
但——
“徒儿相信萤儿不会害徒儿。”长情再抬起眼睑时,眼神坚定。
萤儿是个好姑娘,是个特别的好姑娘,虽然他尚未完全了解她,但他有直觉,萤儿定不会伤害他,也没有想要害他之心。
“哎——”男子重重叹了口气,然后扯过卫风来问,“我说阿风小儿,咱们小馍馍瞧上的究竟是个怎样的姑娘啊?竟能让咱们小馍馍这么死心塌地的?赶紧给为师说说!”
“我不是说了,在我眼里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小姑娘,我可说不出什么特别来。”卫风挠挠耳朵。
“那为师听说清郡王卫风一年前娶了个正妃,来来来,你自己给为师说说你自个儿的媳妇儿长什么模样,别整的是什么朝廷里是谁个谁个想要整害你所以塞给你的小媳妇儿啊。”打听不出沈流萤的所以然,男子将话题转到了卫风身上。
这话题一转到卫风身上,就轮到长情乐呵了,只见长情上前来搭上男子的肩,道:“走,师父,到外边堂屋去,徒儿给你说阿风那小媳妇儿的事。”
男子眼睛一亮,“哎唷,小馍馍,你知道阿风小儿那小媳妇的事儿!?”
“比他知道得多就是。”长情拍拍男子的肩,“师父听是不听?”
“怎么能不听!?走走走,外边堂屋坐着说去!”男子一脸笑呵呵,一边跟长情往外边堂屋走一边笑道,“哎呀呀,一年不见你们两个小混账,居然一个娶妻一个有了心仪的姑娘了,不错不错,为师还担心你们两个小混账要孤独终老了,也不知是哪个小姑娘瞎了眼看上咱们阿风小儿了啊?”
“老头儿!有你这么说自己宝贝徒儿的吗!?”卫风紧跟其后,“还有,小馍馍你别逮着机会就胡说整害我啊,我自己都不知道那野蛮小姑娘的事情,你能知道她的什么事情!?你别和这臭老头儿胡扯,这老头儿喜好自己想入非非你不是不知道。”
于是,这师徒三人坐在堂屋的火塘旁边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起来,说到不合之处便动手,说了老半晌后男子便踹长情和卫风去烧饭,只听长情和卫风很不情愿地哼了一声,却还是听话地到厨房烧饭去了。
这师徒三人边吵边闹,使得这一顿晚饭用了半个多时辰,当真是一言不合便打,当师父的没有师父的模样,当徒弟的亦没有徒弟该有的模样。
不过,与其说他们三人是师徒,倒不如说他们是兄弟,不是亲人,却胜过亲人。
夜更浓沉,风雪未止。
这师徒三人懒洋洋地躺在火塘旁边,卫风正抚着自己吃得圆实的肚子,长情闭目假寐,只听男子哼声道:“你们两个混账小儿,今回要是不留下陪为师几日的话,看为师不打断你们的腿!”
“陪你这么个老头儿便也罢了,还天寒地冻的,不陪,除非你搬到南云梦去,我和小馍馍才考虑考虑。”卫风也哼哼声。
“戾——”就在此时,屋外呼啸的寒风中忽然传来一声鹰隼的戾叫声。
屋中霎时变得安静,卫风眨了一眨眼,长情眼睑微抬,男子看向屋门方向,又是很不开心地哼了一声。
只见卫风浅笑着站起身,走到门后,将门打开了。
雪伴着狂风卷进屋里,吹得火坑里的柴火星子飘飞得离开。
只见屋外积得厚厚的雪地里,一只海东青正睁着那双锐利的眼睛看向火光透来之处。
卫风笑眯眯道:“哎哟,是小心心的海东青!”
长情坐起身,一瞬不瞬地盯着门外海东青那双锐利的眼睛瞧。
卫风笑意更甚,边朝门外的海东青走去一边笑道:“差点忘了那只死兔子是不会靠近小心心的这只海东青的,来来来,让爷来看看这只小花带了小心心的什么信来。”
只见海东青的右腿上绑着一支小铜管,卫风走到它身边,这向来桀骜的鹰隼非但没有排斥卫风,反是乖顺地任卫风摸摸它的脑袋,待卫风从它腿上将小铜管取下后,它才扑扇着翅膀飞走,飞进了风雪黑夜里。
卫风取出铜管里的小信,长情重新躺下,毫不在意信上内容的模样。
卫风将屋门关上后打开小信来看,男子死死盯着他看,卫风看罢小信上的内容,抬头来看正盯着他瞧的冷寒老人,笑道:“老头儿你看,老天都不想让我和小馍馍留下来陪你,你啊,就自己呆在你这冷飕飕的破屋子里吧啊。”
“哪个混账小儿这么没有眼力劲儿!?居然要和我老头子抢徒儿!”男子狠狠瞪眼,“不行!为师不许你们走!你们必须留下来陪为师!”
“师父。”长情这会儿又坐了起来,将手搭到了一脸愤愤的男子肩上,拍了拍,道,“下回徒儿带阿风的小媳妇儿来和你玩,如何?”
只一瞬,男子眸中的怒意就变成了乐呵呵亮晶晶的笑意,“小馍馍可不是骗为师的!?”
“骗谁也不能骗师父不是?”长情又拍拍男子的肩,说的一脸肯定,完全不管卫风那面色变成了什么样儿。
“成。”男子被长情哄得心情大好,遂朝长情与卫风摆摆手道,“你俩混账小儿滚吧。”
卫风却是不冷静了,直嚷嚷道:“小馍馍你别乱放屁!我哪里有媳妇儿了!?要带来给这老头儿看也是带你的好吧,关我什么事儿!?”
“师父目前还未满意萤儿,你不瞎不聋,看到也听到了。”长情瞟一眼卫风,不紧不慢道,“师父目前只对你的小媳妇儿有兴趣。”
男子这会儿不仅动口还动手,只见他扯过挂在门边上的一领斗篷扔到长情身上后便将他和卫风往屋门方向推,嫌弃道:“既是有急事就赶紧滚蛋吧,别搁这儿碍为师的眼,下回要是不把为师的小徒媳妇儿带来给为师看,为师就把你俩混账小儿逐出师门!好了,小馍馍,赶紧领着你的混账师弟滚吧。”
长情和卫风被男子推到了门边。
长情和卫风披上斗篷,只见长情先转过身来,朝男子抱了抱拳,微躬下身,沉声道:“师父保重。”
男子嫌弃地摆摆手,撵他快走,秋容打开屋门,长情走进了屋外的风雪暗夜里。
卫风拉上背上的风帽,也转过身来看向男子,笑着道:“老头儿放心,我会帮你看好我那混账师兄的。”
卫风说完,拉紧风帽,转身也跨出了门槛。
这会儿才听得男子温和道:“黑夜风雪大,当心些。”
卫风点点头,并未回头,就这么走进了风雪里,却不忘替男子将屋门阖上。
男子看着重新阖上的屋门许久,才重新在火堆旁坐下身,为自己倒上一杯茶,慢慢喝着,眼神有些黯淡。
帝王血咒印不见减弱,依阿风小儿如今这般情况,怕是封住长情那孩子半妖之形的封印撑不了多久,解除帝王血咒印之法仍未找到,倘若封印崩毁无法修复的话,长情那孩子当如何是好?
靠长情与阿风那两个小儿,能否找得到解除帝王血咒印的办法?
看来,得到南云梦走一趟了。
*
风雪吹得秋容与卫子衿手上的风灯摇晃不止,火光将熄未熄。
长情与卫风像是在如此黑暗风雪夜里行走习惯了似的,不仅不误方向,脚步甚至丝毫不显沉重。
“阿七信上说卫骁回来了?”长情目视前方,沉声问。
“你都已经跟我下山来了,还用问?”卫风拉着头上的风帽,以免风帽被风雪吹开了去。
长情不再做声,只加快脚上速度。
过了好一会儿,只听卫风才沉声道:“抓紧回京。”
风更大雪更大,风雪暗夜很快便湮没了这两个夜行者的身影。
*
京城的夏夜依旧奥热。
沈流萤坐在沈望舒床榻边,嚷着他给她编花儿玩。
绿草告诉她,因为沈望舒生来便身有重疾无法如寻常孩童一般玩耍,几乎年年月月都只是呆在这院子里,是以年幼之时,沈流萤经常带着好玩儿的东西来给他看嚷着他和她一块儿玩,当然,她不会写的字不会绣的花不会抄的书也都嚷着沈望舒给她完成,沈望舒疼极这个只比他晚两刻钟出生的小妹,是以事事都顺着她,以致到后来,沈望舒的女红都比沈流萤这个姑娘家要好。
编花儿,是儿时沈流萤非闹着沈望舒陪她一块玩儿时沈望舒没法答应而想出来的哄她开心的法子,用彩绳编一些繁复的花儿给她看,身为小小姑娘的沈流萤欢喜得不得了,只要不开心时,她就总会跑来找沈望舒给她编花儿。
但后来她长成大姑娘的时候,明白了沈望舒的病由不得她闹腾,她便渐渐地不再和沈望舒胡闹,也不再总是让他为难,只有在她觉得心情不好或是有心事的时候,才会抱着沈望舒的胳膊让他给她编花儿看。
这是绿草在给她叨叨着说她“忘记”的一件件事情时提到的,沈流萤从临城回来后第一件事先是问沈斯年这些日子家里的情况,确定家里还好好的之后便是跑来看沈望舒,见着沈望舒气色还算不错,她这些日子来悬着的一颗心才落回胸膛来。
不过,她却是有心事。
她想到了绿草给她说的这个事,想着或许她会与从前的沈流萤一样,看了沈望舒编的花儿后心会舒坦些,便嚷着沈望舒给她编花儿。
沈望舒的手枯瘦得只剩皮包着骨头,明亮的灯火下,他的皮肤好似透明一般,让人能清楚地看得见他皮下的指骨,但这般丑陋的一双手,却比女子还要灵巧,只见几根彩绳在他指尖慢慢地变成了一朵艳丽的花儿,末了他将这朵多彩的绳花递到沈流萤面前,笑得宠溺道:“小萤,你要的花儿。”
沈流萤笑着接过,左看看右看看,欢喜道:“真好看!三哥编的花儿最好看了!”
沈望舒看着一脸欢喜的沈流萤,温柔的面上有些担忧,只听他柔声道:“小萤若是有心事,不妨与三哥说上一说。”
沈流萤拿着绳花儿的手微微一僵,然后将花儿在手里抛了一抛,笑道:“我没有心事啊,只是好久没有看三个编花儿了,想看看而已。”
“小萤没对三哥说实话。”沈望舒面上担忧更甚,目光却更是宠溺,抬起手轻轻揉了揉沈流萤的脑袋,“然若小萤不想与三哥说,也无妨,待什么时候想说了再与三哥说也不打紧。”
沈望舒的手极为枯瘦,然揉在沈流萤脑袋上却让她觉得很温暖,使得她朝沈望舒坐得老近,将脑袋轻轻歪靠在他肩上,将绳编花儿在手心里揉着玩,垂着眼睑道:“三哥看得出我心里想着事情哪?”
“小萤长成大姑娘了,学会把心事藏在心里,很多时候也不会像小时候那般但凡不开心就会跑来找三哥说了。”沈望舒语气很轻柔,只见他将身子稍稍坐直些,以让沈流萤靠得舒服些,尽管他知道他这样枯瘦的肩膀靠着根本不可能有舒服之说,却总想为这个唯一的妹妹做些什么,“可若三哥连小萤有心事都看不出来的话,怎还算得上是小萤的三哥?”
“谁说的!”沈流萤忽然抱住沈望舒的胳膊,“三哥一直都是我的好三哥!”
沈望舒笑得愈发温柔,“那小萤可愿意和好三哥说说小萤的心事?可是在临城受了什么人的欺负?”
“才没有人敢欺负我呢!”沈流萤先是得意地笑笑,紧着神色忽变得有些蔫吧,沈望舒关切地问,“那可是在临城遇着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那我和三哥说,三哥可不许告诉大哥。”沈流萤说完,转了身,面对着沈望舒而坐,还怕沈斯年听到似的将声音压低不少,“大哥可唠叨,今儿回来的时候事无巨细的都问了我个遍,我还和小姝说好了,不能对大哥说这个事,不然大哥只该不能冷静了。”
“好好好,我保证不与大哥说。”沈望舒笑得无奈却温柔,“只要小萤不总是藏着心事不肯与三哥说便好。”
沈流萤斟酌了好一会儿才小声道:“三哥啊,我这几日都在想着一个人的事情,嗯……一个男人。”
那个呆萌傻面瘫,虽然呆呆傻傻的像个孩子,但从身体上看,能……算个男人吧?
沈望舒很是震惊,虽心有着急,却不敢贸然开口询问,只是默了默后愈发温柔道:“那与三哥说说看是谁人家的公子能让我们小萤这般上心?”
难怪小萤不敢让大哥知道,要知道当初小萤与那杜家公子的事情,大哥可是铁了心反对,甚至一怒之下给小萤下了禁足令,但凡与小萤有些什么牵扯的男子,大哥总是绷着一颗心,就怕对方对小萤是图谋不轨,以致小萤年已十八仍未许配人家。
说来这也怨不得大哥,大哥只是想给小萤找一个能真心实意待她的好人家而已,自爹娘去世以后,大哥的一门心思就全在他们弟妹三人身上……
只是……
“这个能让我们小萤上心的男子应当不再是那杜家公子吧?”这是沈望舒唯一担忧的,“我听清幽说,那杜家公子已经和覃家小姐结为连理了,小萤你——”
“哎呀三哥!”沈流萤稍稍用力抓了一把沈望舒的衣袖,有些恼,“我才不稀罕那个没良心没主见还懦弱的肚子疼呢!三哥你不要再把我和他想一块儿,不然我就不告诉三哥了!”
在沈望舒温柔的目光中,沈流萤说到最后还鼓了鼓腮帮子,沈望舒忙改口道:“好好好,三哥错了,我们小萤这般好,那杜家公子怎配得上我们小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