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因为将自己隐藏已久、那份最大胆的决定告诉了容庭,四个多月以来,每天蹲在剧组面对监视器的工作疲软,在短短两天里消失殆尽。
每当不经意间触碰到容庭望着他的眼神,陆以圳就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在燃烧。
克制如容庭,一定不会将内心的期待变成加诸陆以圳身上的压力,然而,哪怕容庭不开口,陆以圳也知道的,对方无法抗拒他给出这个承诺的诱惑。
只要容庭仔细回味,他就会明白自己这部作品对好莱坞摆出了怎样讨好的姿态……关于个人的故事,又融合了一个国家的背景与文化,传统的糟粕和人性的光辉。陆以圳目标明确,冲劲十足,从一开始就是有的放矢。
他说相信他,自然不只是恋人间的情话。
陆以圳和容庭在剧组一直逗留到七月,把扫尾工作完全完成才回北京,而这期间,容庭居然还没有丢掉他最开始拿到的那份文学剧本,而是一遍一遍的读,仿佛要看穿这个故事里所有的情绪。
从这一刻,陆以圳就知道,容庭开始期待了。
他骄傲地笑,也确实因此压力倍增。没有一个男人愿意看到自己爱人失望的神情,容庭有过的自尊骄傲,陆以圳一样不少。
因此,两个人回到北京以后,陆以圳只休息了短短三天就一头扎进剪辑室。
剪辑团队的遴选是他在建组前最先敲定的班底,也是整个剧组团队最为奢华的一个部门。陆以圳直接联系到了美国一个著名的剪辑师和视效团队,自掏腰包把他们集体请来北京,以配合后期工作。
然而,花了最高的价钱,却不一定会收到最好的效果。
陆以圳万万没想到,整部作品的瓶颈期竟然会出现在剪辑中。
原本脑海里平和、自然的镜头,组接到一切,难免显得有些枯燥、缓慢,而陆以圳所构想的激烈情绪,也像是没有首尾的情节,并不能带动什么。
他已经搜刮了自己满脑袋的知识,努力去避免镜头的失序、无聊,但所有的努力都仿佛是徒劳。
这些镜头就好像缺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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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酷暑未消的傍午,容庭打包了陆以圳最爱吃的一间私房菜的海鲜粥,开车到了对方公司。
而刚推开剪辑室的门,陆以圳和剪辑师richards激烈的争吵就从屋里传来。
“way!!……uldyoudothat???”
一屋子的剪辑人员都被陆以圳怒气冲冲的口吻震住,即便在外间都安静得连大气也不敢喘。而这样一来,陆以圳的话就更加清晰地钻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这一段必须保留!!你知道吗??这是容庭最精彩的一个镜头!整整十分钟的段落都在靠这个特写支撑,你怎么能删掉这段??”
“……陆,昨天那个镜头你也说是容先生最精彩的镜头,我们必须有所选择,每一个镜头都充满力量只会让观众感到疲惫。”
“不不不!你没有理解我的意思,我需要的就是一部张力十足,撞击到人内心的作品,观众只会感到兴奋,而不是疲惫!”
“你太年轻了,陆,兴奋是松弛有度,*之所以称之为*,是因为有低平期作为过渡……”
“去他妈的年轻!别再拿我的年轻做借口,你知道吗?我请你来到北京不是因为你的头发比我白一半!”
听到这里,容庭再忍不住,近乎失礼地推开虚掩着的房门,低声呵斥:“陆以圳!”
这是一道对于richards并不陌生的声音,近半个月的剪辑工作让他对男主演的声线和外貌都非常熟悉。
然而,在真正与容庭对视上的一瞬间,richards还是感到了短暂的恍惚。
这个看起来还很年轻的中国男人有着与电影里截然不同的成熟气质,他似乎也更加世俗,不像电影中怀揣着过分的单纯。
但就是这样风格迥异的两个形象,竟在同一张面孔上达成和谐。
“you,mr.richards.”没有太在意richards的失神,容庭从容地开口问候,接着,他上前一步,将还一脸怒意的陆以圳拉到了自己身后的位置,“我替陆为他的冒犯表示歉意,事实上,我们现在是恋人关系,对于电影的构思,他或许会有一些自己偏执的想法……如果您能够有所包容,我想我和陆都会非常感激。”
恋人关系一出口,陆以圳和richards同时怔住。
陆以圳是没想到容庭会这样毫无顾忌地开口,就算richards常年呆在好莱坞工作,但这也不代表他在国内就没有相熟的电影人……他原本还为刚才剪辑的选择忍着怒气,但经容庭这样一说,他所有的关注点一下子都被岔开了。
richards则是从错愕,很快变成理解。
理解陆以圳为什么执着于在荧屏上对容庭的表现,为什么这样不知餍足地填充容庭的镜头。
当然,那些镜头在richards眼里同样精彩,每一个独立的镜头拎出来,richards都觉得可以拿去表演系当做教材,然而,多年从事电影剪辑的经验让他深谙什么叫过犹不及……以充分理性的角度来看,只要服务于整部作品主题,都有被舍弃的理由。
——不过,看起来,这个年轻的小导演,似乎并不仅仅想服务于故事主题,还想服务于自己的爱人。
他这个老骨头太久没有这么浪漫一把了。
“well.”richards轻嘲一笑,“我想我和陆先生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来去了解彼此,共同合作,已经中午了,我们不如先各自用餐……你知道吗?我不想错过我在中国的每一顿餐。”
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从房间离开,richards很明显能看出容庭的来意,不管刚才的争执多么激烈,他还是礼貌地把私人空间留给了容庭和陆以圳。
而直到他走掉,陆以圳才呼出一口气,忍不住向容庭抱怨,“这个老头儿!!太横了,气死我了,他刚才险些把你这个镜头直接删了,要不是我赶紧拦下,想去资源库里找都找不回来了!!!他也太疯狂了,就是为了阻拦我,控制欲比你还强,我要炸了!”
语无伦次地发泄,陆以圳还把显示屏扭转了一个角度,以便让容庭看到显示器上那个被他称作为“最精彩的镜头”。
这确实是一个非常棒的角度,整个画面的构图异常饱满,而容庭回首的一个眼神,仿佛被摄像机不经意地捕捉,然后记录。
镜头调度与演员的完美契合,连容庭自己都想要跟着称赞起来。
然而,他太清楚自己每句话对陆以圳的意义。
他的愿望,对方会放大十倍去看重,去实现,而他所厌弃的东西,说不准陆以圳也会跟着连坐其他一切有关的事物……他们都太看重彼此,而这一点,在事业上未必会是帮助。
容庭没有对此发表自己的看法。
即便他接触电影的年头比陆以圳还长,容庭也明白自己在专业领域的嗅觉远不如陆以圳那么敏感,一方面,他信赖richards这样专业人士的建议,知道陆以圳确实年轻,经验不足,在判断能力上或许依然有所欠缺,而另一方面,他又有些盲目地信任陆以圳,他知道陆以圳不会让他失望,哪怕遇到再多的问题,对方都不会放弃努力。
难得的,容庭也会觉得自己在陆以圳面前有渺小无力的时候。
想到这里,他反而忍不住笑了,看着还在气鼓鼓地喝粥的陆以圳,容庭伸手摸了摸对方的肩膀,“以圳,别太执念结果,你知道我不会因为这个而失望或者责备你,关键是你自己别留遗憾……你不仅仅是在满足我,还是在实现你自己,我们还有太多的以后,足够慢慢来。”
这句话终于平复了陆以圳的心烦意乱,他抬起头,和容庭四目相对,片刻以后终于露出释然的微笑,“容哥,我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