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段家人心急如焚,段殊最终还是被暂时留在郡王府。
纪愉说到做到,半个时辰一过,就叫人把段晙送走了。
章氏跑了一趟,又在外头空等了许久,连儿子的面的都没见上,这会儿倒是控制不住了。她在段晙面前落泪,说着担心段殊的话,心里却是把这个景阳郡王府骂透了,别说是孙氏和纪宣了,就连纪愉都被她咒了几遭。
可惜她此刻这副伤心的慈母模样,段晙并不受用。
他心事重重,无心同章氏多说,当即就拉她坐上马车返回府里。
次日,段殊醒转。
纪愉进去时,已有人服侍他喝过药。
他靠在引枕上,微闭着眼睛,脸上血色仍没有恢复。
“段公子。”纪愉出声唤了一声,他睁开眼睛,眸中亮了一下,但转瞬却又黯了。
“对不起。”他忽然垂目,微哑的嗓音轻道。
纪愉一愣,在床榻边上坐下,“你帮了我哥哥,我很感激你,你为何要道歉?”
段殊心中绞了绞,不敢看她,微微别开脸,半晌没有说话。
“段公子?”纪愉觉得他的表情有些奇怪。
“纪姑娘,”段殊的视线转回来,“我已经醒来,不敢再叨扰,还请使人往我家里送个口信。”
纪愉皱眉,“你父亲已经来看过你了,只是你伤势严重,不宜挪动,就暂时留在此处养伤罢。”顿了一下,她继续道,“而且,你是因我哥哥受的伤,我们也的确应该治好你。”
“我要回去。”他突然抬高了嗓音,情绪竟似有些激动。语落,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口气太差了,他的神情有些不自在,抿着唇看了纪愉一眼,沉着声跟她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对你凶的。”
纪愉没有说话,看了他一会儿,轻轻道,“这不是你家,你住不惯也是正常的,不要紧,你想回去就回去吧,但是要等晌午过了再走,等一会儿大夫要过来替你换药。”她说完这话,就起了身,“你休息罢。”说罢,替他整了整盖在身上的软衾。
段殊沉默地看着她,心中滋味难言。
晌午时,陆大夫过来替段殊换了药,刚离去,段晙就来了。和昨日一样,这一回仍是他们夫妻两个来的,但章氏依然没能进府。
段殊还很虚弱,见到段晙来,他也没什么表示,神色恹恹。
纪愉尊重段殊的意思,特意安排了一辆舒服平稳一些的马车,叫人在车厢里垫了厚厚的软毯,安排好之后,才让段殊离开。
段晙和章氏也同段殊一道,坐在郡王府的马车里。
章氏看到儿子受伤的样子,又心疼又担心,眼泪珠子淌得哗哗的,全程都凑在段殊身边照顾他。然而段殊对她的态度却很冷淡,连话都没有多说一句,一直闭着眼睛。
章氏不是傻子,她也感觉到段殊对她的态度转变,可是碍于段晙在场,她什么都不敢问。事实上,有一件事已经在她心里梗了两天了,一见到段殊,她就想问他为什么会跑到东郊去,为什么恰好跟景阳郡王在一块儿。
她没有想到,自己安排好的一切,竟然因为段殊的出现,全被搅乱了。纪宣不但没有死,还害她的儿子受了这么重的伤。
章氏看着段殊苍白的样子,心里很心疼,却又忍不住有些气怒恼恨,想到纪宣还好好地活着,她愈发不甘心了。
等到晚上,章氏终于有这个机会问段殊了。但她还没有问出口,就先被段殊问得哑口无言了。
章氏毫无防备,望着床榻上的儿子,白着脸,嘴唇发颤,“你、你怎么晓得?”
“若不是我在外头恰好看到林嬷嬷鬼鬼祟祟地给一个男人传信,现在景阳郡王大概已经被母亲你害死了罢!”纪殊的声音有些激动,脸色更白了。
章氏看得心里直跳,想叫他冷静一点,却说不出来话。
她压根没有想到这件事会被段殊知道。现在这情状,让她有些束手无策,慌急之中,她连忙解释,“胤之,阿娘这么做,可都是为了你,你可千万不能教别人晓得这事啊!”
“为了我?”段殊难以置信地望着她,“母亲,你是昏了头吗?我何时叫你去害人?这种买凶杀人的事,你一个公府夫人如何做得出来,你怎么会变成这样?你究竟为何要害景阳郡王?是谁给了你这样的胆子,你连一个郡王都敢暗害?就不怕事情曝露,给府里招祸吗?”他似乎怒极,额角泛出了青筋。
章氏如何能对他说出真相?她便是急得跳脚,也不会自己主动把纪宣的身世暴出来。
“我真的是为了你啊,胤之,你不是说想娶纪家姑娘吗?那景阳郡王不同意,你也娶不了啊,若是没有他,这不是就没有阻碍了吗?”她慌张地搪塞,已经顾不上在意自己找的借口是不是可信。
她为了掩饰真正的行凶原因,说出这样的理由,段殊更加失望了。
他气愤地看着章氏,恶声道,“我不曾想过,母亲竟然如此狠毒,如果就因为这样的原因,你就要害人?你知不知道,你做了这种事,我心中对纪姑娘有多愧疚?若是因为我的喜爱,给她的家人带来灾祸,我还有什么脸求娶她?”
章氏身子猛颤,“胤之,我……我都是为了你好,你不能怪我……你不能怪我!”
段殊并不理睬她,冷声道,“这次幸好景阳郡王没有性命之忧,否则母亲你的罪孽就深重了。往后我不需要你再这般不择手段地帮我,我受不起,若有下次,我不会再顾忌mǔ_zǐ情义,不会再包庇你!”
因为太过激动,牵动了伤口,段殊说完几句话,疼得白了脸,胸口起伏不平。
章氏见他这个样子,再不敢多说,含着泪软语相求,“胤之,你快别说了,别说了,都是阿娘不好,是阿娘的错,你别急坏了身子!”
段殊喘了几口气,冷面叫她出去。
章氏也只能依了他,一出门就赶紧叫大夫进来瞧瞧他的情状。
被段殊一顿骂,章氏心里也有些后悔,暗道这回行事的确太过冲动了,没能成事也就罢了,莫要被纪家查出什么才好啊,否则,若是摸到她头上,可就惨了。
章氏一壁往自己院子里走,一壁乱糟糟地想着,突然想起了这事败露的源头,心里登时责怪起林嬷嬷太过大意,怎么偏偏被段殊瞅见了。
章氏心里有气,就想去找林嬷嬷说叨两步,哪晓得,一回院子,就听人禀报老爷身边的人把林嬷嬷请走了。
几乎是一瞬间,章氏突然一哆嗦,脑子里麻了一下,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果然,没过一会儿,就有人来请她去大书房。
一进屋子,章氏就感觉到气氛的冷窒。往里头一看,见林嬷嬷跪在地上发抖,她登时知道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