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陇右节度使皇甫惟明是个年过四旬的中年人,正值年富力强的时节,他的军旅生涯时间并不长,开元末才被任命为陇右节度使,来到与犬戎人交战的战区。
他的到来,是因为李隆基的信任——他很早就与太子李亨为友,因此最初时,边将多少有些小视他:一介文人,几乎没有什么边关经验,便跑到陇右来指手划脚。而且边将们多少有些担心,这位曾经竭力主张与犬戎和亲的新节度使,会成为他们建立功勋的掣肘。
但自从他到来之后,倒是积极备战,甚至主动出击,短短数年时间,令盖嘉运败坏了的局势稍振。而且他还组织反击,打回到河曲这边的洪济城,夺取了反攻石堡城的桥头堡。
如今他便在洪济城中。
陇右十一军,几乎全部集中于此,大量的粮食物资也被源源不断地运来,目的只有一个,石堡城
“你便是新来的承务郎叶畅?”
望着眼前年轻得不象话的脸,皇甫惟明面带惊讶。
“正是。”拜倒在地上的叶畅心里是十分不情愿的,可是边帅威重,而且有临机专杀之权,面对这个皇甫惟明,他可不敢失礼。
“修武叶十一郎?”皇甫惟明似笑非笑地道:“就是你?”
叶畅的心突的一跳,因为在军衙之中,他不敢抬头看皇甫惟明的脸色,不知道他此时的神情是不屑还是调侃。
“区区微名,不意大使竟然也听说了,实在是有污尊耳。”
弄不明白对方的意思,叶畅只有顺着他的话自谦一下。但他话语才落,那边皇甫惟明便冷笑起来
“自然是传到我耳中了,你一个区区白衣,骤然得圣人恩赏,给了一个承务郎,竟然还不满意,专营到我这儿来了……你人尚未到,京中说情的信便已到了,又是玉真长公主,又是韩朝宗……便是李相,也专为你书信一封,你当真是好大的面子”
叶畅愣了愣,玉真长公主的信,是他去求的,韩朝宗的信,他没有求过,至于李相,也不知皇甫惟明说的是李林甫还是李适之,无论是谁,他可都没有去求过人情。
李适之的可能性大些,他与韩朝宗关系密切,至于李林甫,叶畅觉得他不坑自己就好了。
但接下来皇甫惟明的一句话让他愣住了。
“李林甫可从来不曾为人写过信给我,竟然能为你写信,也不知你是替他做了什么事情,让他如此看重你”
怎么会是李林甫?
叶畅头嗡的一下,李林甫在朝中呼风唤雨不假,可是他的信到了皇甫惟明这边,不但起不到作用,只怕还要起相反作用
要知道,皇甫惟明与当今太子李亨是一党,而李林甫最怕的事情,就是李亨继位,双方几乎势如水火,李林甫怎么会写这样一封信来?
若是如此,就可以理解皇甫惟明为何到现在还不让他起身了。
“便是到了我这儿,第一日就勾上了我手中大将,王难得对你赞不绝口叶十一,你有何德何能,让这么多人为你说情?”
叶畅从皇甫惟中的口中,隐隐听到了杀机。
他情急之下,顾不得激怒对方——实际上这种情形下,他激怒不激怒,差别已经不大,他起身站立,昂头看着皇甫惟明。
“某并无德能,但某至边疆为国效力,能令学士李太白、山人高适、进士岑参相随同至,初来第一日,便能携家丁杀犬戎十七人,伤敌不计——某为国之心,何须德能?”
方才叶畅下拜不起的模样,让皇甫惟明很快意,此时见他不请自起,皇甫惟明的面色一沉,但待听得叶畅连报了三个人的名字,他脸上的杀气顿时消了大半。
他自己在长安久居,来边关也只是数年,自然听说过李白、高适的名声,便是岑参,也是进士及第,竟然不入仕途,随叶畅来边疆,这让他不觉动容。
“某与玉真长公主,乃长安故交。与韩京兆,乃是因为曾在京城中为其幕府效力。与李相,却是素昧平生——若某真与李相有交情,何须来这陇右高寒之地,受这等苦楚?”
方才一句话,只是让皇甫惟明冷静,令其不至于随便寻个由头便责罚自己——李白高适都是当今名士,随意折摧名士,皇甫惟明除非是不要自己名声了。接下来这番话,才是叶畅的重头,既委婉解释了为何玉真长公主与韩朝宗会来信替自己说话,又撇清了和李林甫的关系。
皇甫惟明自然不傻,他果然让叶畅说完了话,不过叶畅料想不到的是,他说完之后,皇甫惟明根本不为所动。
相反,从他眼神中,隐约看到一丝笑来,仿佛叶畅的说辞,在他意料之中。
叶畅心中念头急转,顿时想明白:便是李林甫与他关系亲密,派他来军中监督皇甫惟明,那又能如何?难道说皇甫惟明还能拿这个当成理由,给他栽上一个罪名?
正经的,他若是承认与李林甫有关系,皇甫惟明还不好动他。现在倒好了,他自己否认了这层关系,那么皇甫惟明当然不必给李林甫面子,愿意怎么折腾他就怎么折腾了。
想明白这一点,叶畅顿时大悔,同时心中暗惊。
他见到的大唐官僚,只要能身居高位的,可没有一个易与的货色除了贺知章看他有长辈看小辈的纵容之外,其余高官,哪个不让他吃憋?
也就是王维王缙兄弟俩,不能全抛开文人本色,才被他吃住
“既是来边关为国效力,那就不是来享福的,好,好,边疆正需要你这般的热血之人。你是文人,自不必亲自上战场动刀兵,有一事我就托与你了,如今眼见就要麦熟,你前去查看军屯麦田,督促收割,不得有误”
文人处置内政,这倒不是什么苦活儿,而且督促收麦,无非就是每日在田中晒晒太阳。叶畅松了口气,心中暗暗奇怪,莫非自己真误会了皇甫惟明,在确认自己不是李林甫一党之后,他便改颜相向
“是,遵令……大夫,军囤麦田不知在何处?”
“此事自有军中支度使说与你听,我这里还有军务,你先退下吧。”
皇甫惟明没有对他改颜相向,依然很冷淡地打发他走了。不过比起初见面时的杀机,叶畅已经觉得,自己算是逃过一劫了。
出了军衙,听得有人唤他,回头看去,却是方才衙中诸人之一。此人神情也是冷淡,下巴抬得老高:“叶参军,我军共有屯田六千顷,你须多少兵士,多长时间,方能将麦尽数收割,快些理出章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