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大人颤抖着走过去几步,“不要怕……我是……我们是官兵!”
那些人哭得更凄惨了,有的都快晕过去了。
他们都是从附近各村寨中抢掠而来,伤病的、相貌丑的就吃掉,模样好的就留着卖掉。这河边三五天就有船只来收购人口,女人可以卖上二三两银子,小孩子用几升米就能换一个。
商周祚颤栗地站在血泊之中,他的鞋底下都黏腻的一片,浸透了鲜血、屎尿和泪水。
“人命贱如草!我……”商周祚双手还紧握着钢叉,上面打落着滴滴泪水。他猛然回头。“金士麒,你是不是答应过我,要承担起这条郁江?”
金士麒震惊地望着总督,这老家伙说的不仅仅是河运,他说的是这条大江。金士麒踏上一步,“正是。”
“你的条件是什么!”
条件,这是商周祚今天第二次提及这个词汇。
金士麒却不上当。“大人!你以为只有浔州有如此惨象吗?那辽东也是这样,任何战乱之地都是如此。”他万分哀痛,“我不想迁江也如此!”
“迁江在百里之外,又与浔州何干?”
“迁江之侧就是山民十寨,他们向来是‘隔代造反’不能不防啊!更有猛坎那妖怪,他半年前就曾经反叛过一次,如今更与胡扶龙勾结。若是我南丹卫出兵浔州,他一定会重新纠结十寨在南丹军卫背后插上一刀。”
然后,金士麒才提出了他的条件:把猛坎纳入这场战争中,并先下手为强消灭他,以免除后患。
随后金士麒便详诉说他为了对付猛坎已经做出了很多准备工作,如何分化各寨,如何有拉又打,如何刺探军情,如何自掏腰包,如何与各寨大王交朋友。击杀猛坎的各种条件都已经具备了,现在他最缺的就是总督大人的支持,当然是钱粮兵马什么的。
金士麒最后又说:“现在那猛坎只是孤军,大军所至一两月内就可以击败他。这也将是大人之功绩。等消息传到北京去,也能免除圣上的担忧……”
他的潜台词是:若有了这份功劳,大人你就能继续留在总督位上。
商周祚哼了一声,“你小子,竟把我作是贪恋权势之人。金士麒你还是没跟我说实话,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属下唐突。”金士麒忙低头卖乖,“属下此为当然是为了迁江能免受战乱之苦。藏宝港、迁江各卫所,我们的全部家当和部属都在那里。”他又叹息道,“若能用一场迅猛的战役杀灭猛坎,十寨也就不敢再作乱。由此山民们也能获得几十年的安稳,那正是山民汉民共有的福祉。”
“金士麒,你说的都有道理。但是你的心里话仍然只透露了一半!我……”商总督的话还没说完,突然从寨子外面传来了一阵喧嚣。
“有贼来!”
周围突然传来了几声低吼,士兵们全都紧张起来。金士麒和曹千总忙左右扯住总督躲在墙后,就听到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喊杀声。
周围的旷野里已经点起了火把,至少百余人正在赶来!这混蛋的黑夜!之前虽然掩护了水营精兵的偷袭,现在也掩盖了贼子们的行动,现在那些火把距离这里不过百余步了。
“快走!”金士麒低吼道,“是贼子一伙的!”
军令一出,那些水兵们立刻操起武器,把几个擒获的贼子全都处死,准备撤离。那些刚被解救的女子、孩童们立刻又哭嚎起来,他们知道战乱一起就再无人能顾惜他们,他们根本逃不出去。
“你们,跟着我们……”商周祚指着那些女子,“向河边……”
但瞬息之间,侧门那边猛然乍起一阵冲杀声。
没想到贼兵们也会声东击西,他们的火把只是吸引注意力,这边却有几十名贼子挺着竹矛冲杀过来。水兵们连忙射箭、放铳,又丢出几枚手雷过去。接连几声爆震中火光惊起,烈火绽放中几个贼子翻腾着摔倒在地。
趁着混乱,水兵们忙退到砖瓦窑后面去。那里有一道矮墙和两间房舍,可以当作临时的防御。随后贼子们又分别从东西两侧发动了几次突袭,都被手雷和三眼铳接连击退。
“被困在这了?”总督惊呼着。
“只是喘息一下……”金士麒低吼着。他嘴里说的轻巧,心里可急坏了!没想到贼子们来得这么急,外面至少有上百人!
其实金士麒对总督说了谎——这里的贼子们并不是一股什么“流寇”,他们本就是附近难民村寨的人。现在难民中被困在城南,断粮数日之后就沦丧为互相宰割的蛮荒状态。在这混蛋地方,这凄厉的天启六年的浔州,已经无所谓善恶……灾民们已经沦为了禽兽,正互相厮杀噬食!
附近那个村寨势力很大,有上千人,他们到处抢掠人口然后在这里处理成食物……现在金士麒为了激励总督大人,就来端掉了人家的厨房,他所要面临的就是数百名饥民的反扑!
总督大人苦笑一声,“我也会被脱光了吃掉吧……”
“没那么容易!”金士麒怒道!
忽然间,外面的房舍之间传来的更多的啸叫声。贼子们惧于火器的犀利,他们都退缩在房舍的另外一面,却把稻草干柴一捆捆地抛过来。这边再丢出几枚手雷过去也只能抵挡片刻。金士麒忙吼道不要妄动,要节省弹药!
可是不容他们喘息,那边火焰已经腾起!
熊熊大火迅速吞噬着屋舍。火焰还没有过来,浓烟就已经黑沉沉地压向了水兵们。
黑夜终于被点燃了,在红彤彤的火光映照下,栅栏外面依稀有数百计的饥民在奔跑咆哮,不停地投掷燃料过来。他们咆哮着,挥舞着竹矛、刀子和筷子,在夜幕中闪烁着一排排晶亮的牙齿,舌头翻飞、口水四溢!
“被杀死也被被熏死强!”金士麒怒吼着,“保护大人,准备突击!”
他悔恨啊!这一次真是轻敌冒进了。他们只有20人,只有几杆三眼铳,手雷只剩下0几颗。水兵们紧握着武器,无声地凝视着外面的火光,他们知道这一次只有少数人能冲到河边,大多数将被熏死、杀死、洗干净、煮熟、吃掉!
但突然之间夜空中传来一阵震响,犹如雷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