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作孽啊!”金士麒指着红水河,“我才听闻,你们嫌迁江县太穷,要用我的吊桥运兵运粮过河去,去打柳州府?”
“谁要去打柳州?”
“你引来的八寨英雄啊,人人都嚷着要去呢。你又何苦在此做戏。”金士麒恨道:“你们是想把事情搅大,像贵州奢崇明那样称王,才能吓住朝廷免了你们的重税,难道不是?”
莫土司脸色苍白,“倒也确实有人说过柳州、桂林……他们还提及了北京呢,那当然都是胡说。我只是想……迁江罢了。”
“何止迁江!”金士麒把手向着四野的人群一挥,“你纵虎下山,没退路了。”
莫土司怒道:“不纵虎难道就有退路?我们也是被逼无奈!祖上造反子孙遭殃,朝廷定下每年2万石粮、200匹马,我们十寨又怎缴得起!多年累计,足足40万两银子,我们永远缴不起!”
“但朝廷也只是计着利滚利,也没兴兵追债啊。朝廷的算盘打得清楚,要清剿十寨需调动0万大军,花上百万银子,那是赔本买卖。”金士麒指着北方,“一旦你们攻府攻城,那可就是折了朝廷的脸面。这个朝廷啊,最怕打脸,即便是赔本买卖也要咬牙做下去了。”
莫土司愠怒,“你一定是在诈我。十寨里人马,我皆了如指掌。”
“难说,造反如放火,一旦火起,你就再也控制不住火势了。”
此刻,几千山民聚集在河边,等待那奇迹的一刻,到处是喧闹和欢笑声。劳工们列作浩浩荡荡的队伍,准备把上半段的木塔拉起来。此刻天色还亮,一轮红艳艳的夕阳卡在山峰之间。
金士麒颓然地望着河面,“现在我只能尽量拖延他们,但一座木塔即将完工,另一座就简单了。桥面又没啥子难度,最多半个月这桥就会通。”
他正惆怅着,蓝犸却兴冲冲地跑了过来。莫土司忙喊:“蓝犸你过来,我问你……”
“阿舅咱回头再说。”蓝犸拉着金士麒:“快!开始吧!”
金士麒:“蓝犸,不如等明天吧。”
“就今天!”蓝犸扯着金士麒就奔向了工地。
……
傍晚时分,来自各山寨的2700多名汉子们云集在红水河南岸,结成了个大队,牵扯着几十丈长的缆绳。在隆隆的号子声和铜鼓声中,那缆绳绷紧了,那4万斤重大木塔一尺尺地举升起来。像是一个巨人,逐渐站直了身躯。
延续半年的雨季已经过去,在瓦蓝的天空映衬下,那厚重的桥身上罩着金灿灿的霞光。在“咕咕”的摩擦声中,塔身和基座正在徐徐并拢,一寸一寸地贴合着。
附近的山坡上、河岸上、竹林边、远近的村庄中涌出了千百计的山民。他们用手遮着夕阳,千万双眼睛盯着那木塔与基座最后的空隙,绷紧了心弦。
“喀”地一声巨响!
塔身插入基座,矗立在岸边,它傲然不动!
欢呼声在河岸上如滚雷一般爆发。这0丈高的巨塔是山民们从未见过的巨物,在短短四天里由他们的双手建造起来。四处的歌声和锣鼓声飘起来,来自不同寨子的山民、山兵们围绕着那巨塔狂舞。
几天之后,对岸还要建第二座塔。等到整座吊桥装配好,红水河两岸将会掀起如何的庆典啊!
蓝犸向众人宣布:“以后那吊桥就叫‘蓝犸桥’!”
“好听!”金士麒猛拍巴掌,“老兄你怎么想到的?”
“我想了很久啊!”
金士麒指着巨塔:“明天拉20道缆绳固定它,材料都用光了,我要去柳州……”
“那个明天再说。”蓝犸拉住他,“今天只喝酒!”
入夜时分,河岸上更是千人欢闹,篝火冉冉,歌声不绝。蓝犸的宴会上不但有女人有酒肉,还有来自其几个山寨的宾客。他们虽然都不是“土司”,但也是各寨里的重要角色。每个首领,金士麒都送锭大银子见面礼,50两。
“大家好,我是柳州来的金掌柜!”金士麒做着自我介绍,“我是蓝犸的兄弟,也是你们的兄弟。”
“现在诸位到的只是一座小浮桥,过几日我们还会造风车、水车、磨坊、运河……”
“我们将把河水……就是我们的娘亲河的乳汁……提升一百尺的高度,灌溉这附近几万亩的良田啊!”
“现在你们一季稻子亩产才石半,下半年干季来了更糟心。但有了蓝犸的水利计划,一年保收2石粮!蓝犸这人,英明啊!”
“这个是甘蔗,但也不是甘蔗,我叫他发财苗。只要水跟得上,一亩地能收0石,我有广东的朋友来收购,0石卖两银,是现场称银子!”
“下面的县城里,还有我一座桥,还有我两条大船,你们杀过去的时候别糟蹋了。红水河上游我还要造两座桥,你们谁有兴趣投资?”
说得兴起,金士麒掏出了一套机械图样给诸首领们。那本来只是给蓝犸画的,正好用上。几个寨子的客人们把他团团围住,这个设计图,那个咬甘蔗,有人在地上画着地图给他,还有人操着半生的汉话跟他攀谈,甚至开始讨价还价。
这一刻,晚风习习,美酒飘香,女孩歌唱,山兵嚎叫,姑娘奔跑,小伙狂追。金士麒和诸位首领们坐在篝火边,他们谈笑风生,畅想着幸福明天。
“路是幸福路,桥是发财桥!”金士麒举起酒杯。
但忽然间,首领们的眼睛中全都腾起了红光。“这就醉了?”金士麒惊问。他忙转身,立刻就呆住了——
熊熊的大火!
火焰正从巨塔的基座上绽开,它肆虐地升腾着!河岸的人群中立刻如炸开一般,无数的人影狂叫、奔跑。铺面而来的热浪中夹杂着硫磺气味。那火焰转瞬间就吞噬着整个塔身,冲天而去。
金士麒一屁股坐在地上,泪水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