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了。”
钱皇后没有在昭阳殿见长生,而是在她进宫之后,便派了人领着她去了太庙,在庄严的太庙之外,一身素色常服的钱皇后皇后显得有几分憔悴,不过见了长生也还是露出了微笑。
长生眉宇微蹙,看了一眼守在大殿门口的人,便知道里头是谁在,这对夫妻到底在搞什么“娘娘这是何意”
“四皇妹不是已然猜到了几分了吗”钱皇后道,“本宫利用永宁侯引了四皇妹进宫来。”说完,不等长生反应,便又道“四皇妹先别生气,我没有恶意,只是担心请不来四皇妹,方才不得不迂回一些,再者,也希望告诉四皇妹,调动萧驸马的旨意并未陛下本意。”
“你不觉得这般说只会让我更加的生气吗”长生看向前方的大殿,“怎么连玉玺都没守住,还有脸来这里”
钱皇后苦笑,“四皇妹误会了”
“那你倒是说说,我误会什么了”长生好笑道,“是误会了你方才所说的,其实皇帝是真的想将我们夫妻赶的远远的,还是皇帝不是没看好玉玺,让他那生母给盗用了”
钱皇后还想辩驳,“陛下并未”
“皇后如此大费周章引我进宫,若只是为了替你丈夫解释的话,那大可不必了。”长生没给她机会,“他才是这大周皇帝,是好是歹,也都是他的事情,当然了,若他真的想让他那生母安安稳稳地过完下半辈子,最好便不要将这江山给折腾完了,还有您,皇后娘娘,总得为太子考虑考虑。”
钱皇后眸色一颤,双手握成了拳头,“四皇妹的意思是”
“我能有什么意思”长生失笑,“如今的我还能有什么意思”
“陛下他”
“他如何与我何干”长生打断了她的话,“只要他不赶尽杀绝,我们夫妻在西州过一辈子也无所谓,当然了,若是他要赶尽杀绝也无妨,只要他有这个本事就成。”
“陛下从未想过伤害你”钱皇后似乎有些急了,也有些为丈夫打抱不平的意味,“这些年来,陛下为你所做的,你难道一丁点也看不到吗”
“所以我要离开了。”长生道。
钱皇后一愣。
“他不是我的仇人,也不是敌人,我没有必要鱼死网破,他更不是我儿子,我亦不需要守在他身边看顾一辈子”长生继续道,“我欠了先帝,或许还欠了这大周江山,但是没有欠你们夫妻的怕我不愿意进宫所以如此迂回皇后娘娘,都这般多年了,还需要如此虚伪吗还是钱玉熙成了钱皇后,便连敢作敢为的勇气也没了”
钱皇后面色白了白,继而自嘲道“或许吧,这般多年了,很多东西都变了。”
长生没有反驳她这话。
“你知道吗”钱皇后看向前方的大殿,“我动过心的。”她笑了笑,继续追忆那过去的美好,“我知道我为何会嫁给他,也知道自己将来的路会很难走,我更清楚我不该动心不该动情,身为钱家的女儿,怎么能够儿女情长可嫁给了他之后,一次又一次地看到他在痛苦中挣扎,我心疼,你知道心疼是什么感觉吗其实我也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感觉,只是知道一件事,我动情了,尤其是在他登基之处的那一年,他身边只有我一个,在这偌大的后宫中,只有我们两个,就跟寻常的夫妻一样,相敬如宾,他晚上时常宿在昭阳殿,虽然只是睡觉,但他是皇帝,而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最满足的不是他有多宠爱自己,而是他躺在自己身边,能够毫无防备安然入眠,那一年,我们只是夫妻。”
长生沉默地听着。
“后来,这宫里多了人了,新人进宫的那一晚,我就在昭阳殿的寝殿床榻边坐了一个晚上,即便我知道那些女人在他的心里无足轻重,也知道总会有这一日,我比谁都理智,可却还是觉得难过,或许是贪心了,可这天底下的女人哪一个不贪心的再后来,余氏跑出来了,我已经不算是舒坦的日子便更加不舒坦了,我怀疑你,在出事之后,我第一个便怀疑是你,所以,我去了皇陵,你可以不信,但是那时候,我依旧只是想要为他解困,可后来”钱皇后又笑了笑,却已然多了些悲凉,“我终究还是做不到先帝元襄皇后那般的无私,我不敢,也不会倾尽一切去爱一个皇帝,我开始算计,开始对他起了防备,正如他也开始疏远我,一次又一次,我磨尽了他对我的最后一丝温情,他亦让我不敢再付出一丝的真心,我们是这世上最亲密的人,亦是最疏远的,我们有着孩子,却彼此算计,彼此寻不到一丝的温暖慎儿他立慎儿为太子的时候,我依旧在盘算着他这样做的各种可能以及如何应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钱玉熙成了钱皇后,燕王妃早已经死在了那座虽然冰冷但却还有家的感觉的燕王府中。”顿了顿,又道“又或许,那不过是一场我自己臆想的梦罢了。”
长生静静地听着。
“我很羡慕你。”钱皇后继续道,“萧驸马为了你一而再再而三地丢弃一切,在他的心里,功名利禄,乃至性命,都不及你重要。”
“我们相知相守十几年。”长生开了口。
钱皇后愣了一下,笑道“这世上在一起十几乃至几十年的夫妻不是没有,可能够真的愿意一辈子将对方视作珍宝,不,不要说珍宝了,便是做到不离不弃的,又有多少”
“皇帝并未弃你。”长生道,“皇后娘娘,情义原本便需要双方付出。”
“是啊。”钱皇后笑道,“或许这便是我们是帝后,而你们是夫妻的原因吧这便是这世上最尊贵的夫妻。”
“也还不晚。”
“可我不敢。”钱皇后道,“我不敢啊,我没有元襄皇后的勇气,也没有她那份愿意牺牲一切的深爱,这世上的确有一个男人可以让我不惜一切,但他不是皇帝。”
长生笑了,“如此甚好。”
一个可以为儿子付出一些的母亲,太子在还没有自保能力的时候足以过得安稳。
“可我依旧心疼。”钱皇后侧过身,目光柔和,儿子是她最大的软肋与底线,但却不是她今日引她入宫的目的,“那一日他来昭阳殿,那是他自从将我禁足之后第一次过来,宫里面的下人又惊又喜的,他直接去了太子那里,没说话,却也表明了他不过是过来看望太子罢了,我有些后悔那日也过去了,若是我没有过去,或许,便不会再有这种心疼在。”
“皇帝怎么了”长生听出了些异常,神色冷肃了下来。
钱皇后看着他,“他吐血了。”
长生一惊。
“那不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的血,事实上我见过太多次了,多的我都忘了,原来他也可以那般的脆弱。”钱皇后继续道,情绪开始激动,“我吓了一跳,便想要喊人,他阻止了我,问我要了手帕,擦了吐到了手心的血,还有嘴边的,然后一脸歉意地看着太子,说瞧父皇笨手笨脚的,将慎儿的衣裳都给弄脏了,那是他的血,他的血啊”
“太医怎么说”长生追问道,她是有了放弃秦靖,将希望放在太子身上的心思,甚至有在迫不得已之下让太子取而代之的最坏打算,但是却从未想过秦靖会先出事“为什么会吐血”
她想起了当年先帝突然间倒下
若他不说,谁知道他的身子早便出了问题
十几年。
从秦恪下了毒手到最后撑不下去,他成了十几年
秦靖
“他到底怎么了”
钱皇后笑了笑,“陛下若是见到你这般关心他,会高兴的。”
“钱玉熙,他到底”
“不严重的。”钱皇后道,“太医说了,只是怒急攻心罢了,还有便是这些日子以来,他操劳过度,思虑太深,体内血气淤堵,如今吐出来了,反倒是好事。”
长生松了口气,即便有让太子取而代之的打算,可也不是这时候,太子年幼登基,母族又是这般一个情况,那时候,这大周江山会不会改了姓谁也说不准她寄希望于钱家培养出一个合格的帝王,但是却不能坐视钱家过于独大
皇帝才能压制住钱家
“因为余氏盗用玉玺”
若是换做她有这般一个生母,也会被气的吐血
钱皇后颔首“除了她,还有谁有这个本事”
“与永宁侯老夫人有关”
“我让人查过,她的确在余氏面前说了若是你们在京城,她便不能顺利当太后的话。”钱皇后冷笑道,“原本她是不愿意的,还等着册封大殿之后成了名正言顺的太后了,找机会收拾你们,可她更怕死,她怕被永宁侯老夫人说中了,你之所以一直没闹,便是打算暗中下手,甚至可能是毒手,因为只有将她给杀了,才能永远绝了皇帝立太后与元襄皇后并立的念头。不过比起将你们赶出京城,她应该更想直接写一道把你们都给杀了的旨意,也不知道是她运气好还是真的注定了当不成这太后,身边的近身嬷嬷知道了之后给劝住了,说若是杀你们的旨意,你们必定不会坐以待毙的,到那时候,陛下知道了,不也一样没用吗而且,陛下是绝对不会杀你们的,那时候追究起圣旨来,岂不是糟糕还不如先将人弄去西州去,说那里的蛮人凶残成性,前些时候又遭了灾,蛮人只会更凶残,说不准很快就会打大仗了,还给她出主意,说先给兵部下旨意,让兵部的人赶紧办,将萧驸马调去西州,然后再让长生公主跟着去”
长生面色阴沉。
“看来现在大家都知道长生长公主夫妻鹣鲽情深了。”钱皇后继续道,“给兵部的旨意,而且还只是调动,皇帝即便知道了会动怒,但也不会气到不要自己的母亲了,又没有造成什么严重后果,皇帝最多也只是生气罢了,然后,我们的太后娘娘便真的做了。”说完,笑了,笑的荒谬,“陛下不顾一切,甚至连一直以来都想要维护坚守的东西都丢弃了,报下来,捧在手心里的,竟然是这般一个愚蠢的人好,她是陛下的生母,子不言母过,更不会嫌弃她愚蠢可笑,可是陛下突然间发现,即便他将她送上了那个至高无上的位子,即便他用天下养之,即便他告诉天下人,他的生母不容任何人算计,不容任何人伤害,却仍旧是改变不了结果,她仍旧是他的软肋,他仍旧没有改变任何东西,他就跟一个蠢货一般,从头到尾演了一场自以为是愚蠢可笑的独角大戏,彻头彻尾地成了一个傻子”
长生脸色变了又变。
“他跟我说,他还真是余氏的亲生儿子。”钱皇后继续道,“长公主殿下,你知道我听到这一句话的时候心里有多疼吗”
长生怒极反笑“我若说他自作自受呢”
“他为何不能”钱皇后一字一字地道“他原本便不是要当皇帝的,他原本一心一意地当你的靶子,一心一意地给你当垫脚石,这世上所有人都可以谴责他,独独你不行秦长生,他如今成了这个样子,不就是当日你一手造成的吗”
“普天之下哪一个男人不想当皇帝”她一手造成可笑之极
钱皇后厉色道“可他不想有错吗”
长生情绪翻滚,却哑口无言,正如当日她放弃了一般,秦靖不愿意当这个皇帝有错吗没有错当日她自己没觉得自己错了,他秦靖今日便没有错
可是
“钱玉熙,他秦靖是男人当日他既然接了,再艰难也只能咬着牙走下去”
“所以他没有放弃,只是一时间魔怔了,一时间走不出自己刻出来的牢笼,他更是很努力在找着好好坚持下去的信念,我一直也觉得他疯了,余氏是他的母亲,可不是他的全部,他一个大男人心里眼里只有那么一个只会给他惹麻烦的母亲算怎么回事身为皇子,可以杀父,自然也可以囚母了,可他就跟中了迷药疯魔了一般直到那一日我方才明白,他只是在找努力支撑下去的信念,余氏,便是这个信念,当然了,那一日他来看望太子,或许也有将太子当做信念的念头,他这半辈子”钱玉熙声音有些哽咽,一字一字地从唇瓣挤了出来,“从未为自己活过一日他是男人,但他也是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长生抿唇不语。
“父亲跟我说过一句话,或许在你的眼里也不过是借口罢了,可是公主殿下,你是先帝亲手养大的,尚且不能承受许多,而他,从未受过一日帝王的教育,他不知道该如何当好一个皇帝,他拼命地与你交好,努力地讨好你,为的不就是想让你留下来帮他教他他很努力地要当好这个皇帝他怕先帝失望,更怕你失望”钱皇后红了眼眶,“秦长生,他错在哪里了”
长生握着拳头,胸膛因为翻滚的情绪了起伏不定。
错在哪里
错在他一个大男人却纠结在这些事情上边
错在他居然不愿意当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