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周柯宏这个人还是很有眼力劲儿的, 当初裴远东和裴玉兄妹俩在外那么诋毁裴伊, 他听到那些传言后也只是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 后来看到了那对兄妹咄咄逼人的样子, 心里头更是对他们喜欢不起来。
幸好当时的他头脑清醒没有听信传言,不然他恐怕没机会和裴伊做朋友。
至于裴远东和裴玉两个人, 亲眼看着裴伊经历了那么多事之后,周柯宏对他们算是有些了解了,说白了他们就是喜欢贪小便宜并且心术不正一肚子坏水的小人,仅从他们厚颜无耻霸占了裴伊父母留下来的遗产这件事来看,他们肯定不会眼巴巴看着裴伊拿到拆迁款而坐以待毙。
毕竟拆迁的是曾经属于他们名下的房地。
而周柯宏唯一担心的是裴伊一时心软决定把房地让出去,他和裴伊同学了几年,知道裴伊是个息事宁人的性子, 这点从裴伊为了大家庭的和谐忍气吞声带着儿子搬进窝棚里就能看出来。
于是在这天中午的餐桌上, 周柯宏对裴伊千叮咛万嘱咐,无论后面裴家人有没有为了拆迁的事找上门来, 一定要裴伊沉住气, 假装没有听说过拆迁的消息,就算那些不要脸的人跑来闹事, 也绝对不能妥协,大不了报警让警察来判断是非对错, 只要裴伊这边退让了一步,他们就会得寸进尺。
得到裴伊既无奈又欣慰的再三保证后, 周柯宏才心满意足的带着侄子离开了。
在一个不算繁华的市级镇及围绕在附近大大小小的村落里, 拆迁修路绝对是个不小的新闻, 即便政府一直刻意压制拆迁的消息,这件事还是不胫而走,才十来天的功夫就传遍了家家户户,甚至连即将拆迁的地方也被群众们打听得一清二楚,一时间拆迁修路的讨论热度居高不下,只要大家凑在一起基本上都在讨论这个。
裴远东夫妻和裴玉夫妻四个人全在厂子里工作,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厂里的领导貌似在故意刁难他们,但是只要他们缩着脑袋安安静静做工,不折腾出任何幺蛾子来,即便领导看他们不顺眼也不能做些什么,可惜工友们有意无意的疏远却是他们避免不了的。
因此当拆迁的消息在所有人口中传疯了的时候,在一个区间工作的陈美玲和裴玉依旧是一头雾水。
她们商量过后想趁着午餐时间找个平时关系近点的工友打听一下,还没走近,余光中注意到她们动作的工友端起餐盘面无表情的起身离开了,其他坐在周围餐桌前的工友似乎生怕陈美玲和裴玉会找上自己,忙不迭跟着离开了餐厅。
陈美玲和裴玉懵逼的相互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睛里看到了迷茫和委屈。
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领导和工友们对她们的态度在逐渐发生变化,仔细想来好像已经持续两三个月了,连裴远东和王俊都察觉到了异样,可是他们根本不知道是何原因,认真回忆了一遍半年发生过的事情,他们不觉得自己得罪过什么人。
裴玉还能勉强保持镇静,吃完饭后收拾了餐盘便回到位置上心不在焉地开始做工,陈美玲却越想越觉得伤心,眼泪水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转,她自认为对平常对这些工友还不错,但凡家里有点什么糖啊糕点之类的就会拿来给大家尝尝鲜,别看她在家里在村上尖酸刻薄一毛不拔,在厂里还是挺会做面子功夫的。
结果这群人全是些白眼狼,吃了她的东西还甩起脸色来了。
最后陈美玲连活都干不下去,向组长请了假匆忙赶到另一个工区找到裴远东。
面对这几天劝得已经有些不耐烦的丈夫,陈美玲除了哭之外就不知道该做点什么,本来她只是想从裴远东这里获得一些安慰,没想到自个儿也烦躁不堪的裴远东连点好脸色都没有,敷衍了事的说几句话后便把陈美玲扔在走廊上回去做工了。
心灰意冷的陈美玲只得躲到卫生间里继续哭,好不容易才把悲伤的情绪平复下来,顿时心里对裴远东刚才的冷漠态度是又恼又恨,这一刻连离婚的心思都有了,她一边思考着晚上回去要怎么跟裴远东闹腾一边用纸巾擦拭干净脸上的泪痕,正准备推开隔间门出去时,忽然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和几个女人的说话声。
“你们说陈美玲两口子是不是傻?那么值钱的房子居然心甘情愿让出去,现在想要收回来的话怕是难了哟。”
“你以为是他们自己想把房子给出去的吗?还不是欠了他们弟弟父母的钱,听说有三十多万呢,当时谁知道那两套破房子到后面会这么值钱啊?五六万打包卖都不一定有人买吧?”
“所以说他们弟弟还真是傻人有傻福,那破地破房到了他手里居然变废为宝了,要是陈美玲和裴玉知道房地即将拆迁的事儿那不得活生生气死,我都迫不及待想告诉她们了,仗着家里有点小钱又有亲戚撑腰在厂里耀武扬威的,看现在报应来了吧?”
“不过话说回来,他们是怎么得罪王总的啊?还有他们那亲戚也太倒霉催了吧,被连累得直接降了两级……”
几个女人的声音渐行渐远,然后被砰咚关门声隔绝在了卫生间外面,热闹的卫生间又恢复到了起初的安静。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有隔间门被推开的吱呀声响打破了沉寂,陈美玲灰白的脸出现在门后,她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脚步踉跄踱步至洗手池前,看着镜中自己震惊又麻木的脸,陈美玲的大脑仿佛有台风过境一般此刻只剩下一片空白。
*
这阵子的裴家始终处于一片低气压中,哪怕是年幼的裴智和裴祥兄弟俩都能从空气中嗅到一股□□味,尽管他们并不知道□□味到底是什么味道,但是单从几个家长黑得和墨汁有得一拼的脸色可以看出来,只有乖乖做一只听话的鹌鹑才能明哲保身。
之前裴家兄妹没有留意过倒没什么发现,现在知道实情后才察觉到无论他们走到什么地方,总会有一部分看热闹的人投来幸灾乐祸的目光。
这种成为人群焦点的感觉让他们很不好受,就算那些人并没有说话,他们似乎也能听到那些人心里的声音——看吧,谁让你们当初那么欺负裴伊,报应终于来了。
一周下来,裴远东和王俊被折磨得苦不堪言,人生头一次有了被扒干净扔在人群堆里接受众人嘲笑的耻辱感,晚上更是被那些像是无处不在的眼睛盯得无法入睡,没过多久就神经衰弱得请了假去镇上医院挂号。
陈美玲和裴玉还在继续去厂里上班,然而心不在焉的做了两天频频出错,后来两个人直接被领导拎到台上在众目睽睽之下教训了一通,还扣了三分之一的工资,这个厂子是私人开设的,老板说什么便是什么,陈美玲和裴玉想接着在厂子里面做下去拿工资,硬是被骂得狗血淋头连气都不敢喘一下。
台下有无数双眼睛看着她们,犹如无数把刀片在陈美玲和裴玉脸上刮来刮去,她们狠狠咬紧牙关,直到腥甜的血味在口腔中蔓延,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已经回到家了。
裴远东和王俊沉默地坐在大厅里,还有他们爸裴树根也在,裴树根已经年过七十,本该是踏入老年享清福的时候,却被这些烦人的琐事缠得夜不能寐,只有闷声坐在主位上接连不断端着烟杆吞云吐雾。
见所有人都在,满腹委屈的陈美玲霎时红了眼睛,止不住的泪水大滴大滴往下掉,她疾步走到裴远东面前崩溃地哭道:“我们究竟做错了什么,要受到这样的待遇!明明提出拿房地抵债的人是裴伊那个孙子,为什么那些白眼狼要骂到我们身上来?我真的是受够了!”
裴远东烦躁地吸了两口烟,把剩下的烟头摁在烟灰缸里,不耐道:“够了,与其有精力在这里哭哭啼啼的,不如想办法怎么把我们的房子和地从裴伊手里拿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