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哭,我不想你伤心,时时。”叶初静握住他的手,一字一句,缓慢叙说着,“我用了某种办法,好不容易……找到你。我偷来了我们相处的时光,我欺骗了时间和命运,来与你在一起,我享受了本无缘和你共度的幸福光阴……我只希望你能知道——我做这些,一点也不后悔。”
他的声音变得越来越轻,眼底隐隐有泪光闪动。
“时时,你会忘了我,忘了这段时间所有发生的事,就像你说的那样,你一定能找到另一个人,你们会彼此相爱,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拥有一个全新的未来。可我真舍不得,舍不得……”
他不想说再见。
在海上漂流时,半梦半醒之间听到张寒时说原谅的那一瞬,他是多么欣喜若狂。而前一刻他还在这里,下个瞬间就会从这个地球上消失,好像从未存在过。如同一个梦,梦醒了,他的时时将再也找不到他,见不到他。
他会忘了他。
自然法则将修复漏洞,令一切回归原状。
身体正因失血而发冷,更冷更痛的,却是叶初静的心。他仍握着张寒时的手,不愿放开,“时时,你要记得,我爱你。”
“你是我的挚爱,我的……挚爱。”
“不……不要死!求求你……”张寒时抱着他逐渐变冷的身体,毫无办法,他从未如此痛恨过自己的无力,“为什么……”
他泣不成声,眼泪大颗大颗滚落。为什么在他决定原谅叶初静,抛开一切过往重新开始的时候,上天会开这样的玩笑。叶初静说的那些关于另一个世界的话,张寒时根本无法理解,他只知自己就要失去他了。
剧烈的雷声响彻天际。陷于悲恸的张寒时并未发觉,在他与叶初静的头顶,一个庞大无比的乌云团正迅速成形,它形成了类似漩涡般的结构,无数电光闪烁,在云团的中央,则是一片望不到底的漆黑。
四周狂风大作,将沙粒,树枝不断卷起,所有的物质都在空中被分解成黑色的烟雾,然后迅速被吸入那团漩涡中。
海岸边,仍在追捕叶梵瑞他们的岛上土著们,见了那团漆黑的漩涡云,纷纷扔下手中的标枪、吹箭等武器,他们满脸敬畏,拜伏在地,嘴里不停叽里呱啦,说着旁人无法理解的语言。
在燃烧的冲锋艇那头,一名雇佣兵见土著们纷纷扔开武器一动不动,认为机会来了,他举起冲锋步、枪,刚要举枪扫射,整个人却忽然失去平衡,头朝下地被吸向空中那团黑色漩涡。
在到达一定高度后,他的身体也发生可怕的变化,他的两只脚开始分解,变成一团黑雾,接着,分解便蔓延到他的小腿,大腿。
“救、救命啊……!”那名雇佣兵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他剩余的躯干就仿佛自内而外爆炸般,彻底灰飞烟灭。
恐怖的景象,彻底把叶梵瑞他们那伙穷凶极恶之徒都镇住了。
“这他妈的究竟是什么鬼地方!”其中一人惊呼出声。
胆寒之下,叶梵瑞等人顾不得三七二十一,他们放弃了已燃烧起火的冲锋艇,转身就往海里跑去,想要远离那诡异的黑色云团。
但没跑几步,他们所有人都飞了起来,然后一个接一个,步了刚才那名雇佣兵的后尘。
“我、我不能死……!我不能——”双眼血红,竭力挣扎,叶梵瑞不断试图抓住什么,但一切都是徒劳,他还是渐渐远离了地面,他看到了叶初静,这个他从一开始就打心底里嫉妒得发狂的男人,正躺在心爱之人的怀里,他身下的血泊,如一大团盛开的红花。
“哈、哈……”叶梵瑞咧开一个扭曲的笑,笑容还未及扩大,他就像个气球,啪的一声,爆开了。
身处漩涡正中,张寒时却毫无所觉。他只是喃喃自语,一遍遍抚摸着叶初静冰凉的脸,他将额头抵住他的,却再换不回那人抬眼回眸。眼泪顺着下巴滴落,张寒时无声恸哭起来。
很快,张寒时绝望地发现,他怀里的叶初静开始一点点消失。
先是指尖,手臂,接着是英挺深邃的眉眼轮廓,它们都像布满裂纹的瓷器,一寸寸剥离,碎裂,化作轻烟,飞舞着,盘旋着,被吸入天空中那个巨大狰狞的黑色漩涡中。
“不,不要……”张寒时搂得越紧,叶初静消失得便越快,片刻之间,他还维持着拥抱的姿势,臂弯中却空空如也,什么也没剩下。
张寒时的双眼犹如两块碎裂的琥珀,他愣愣望向天空,那张着巨口的黑色漩涡犹如命运的嘲笑,雷声在耳际轰然炸响,张寒时却仿佛什么也没听见。
狂风肆虐,下一秒却又倏然停止,再接着,无论雷鸣电闪,或悬于半空中的那个漆黑的庞然巨物,也都消失不见了。
它们消失得如此彻底,就仿佛从未曾存在过。
低呜的轮船汽笛声远远传来,人声嘈杂,刺眼眩目的白光中,张寒时仰着头,闭上眼,一滴眼泪滑落,被下方洁白的沙子迅速吸收。
他跪坐在那,如一尊失了灵魂的荒芜石像,心里空空荡荡,仿佛丢失了什么极为重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