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丁的冬季从来就是很短暂的。
雾气,雨水,逐渐变得温暖的阳光将薄薄的冰雪化去,湖水与沼泽在夜间与不断延长的白昼间发出清脆的爆裂声,清澈的水从冰层的缝隙中汩汩地溢出,在蔚蓝的天光中泛出一层层银亮的涟漪;土地变得柔软湿润,偕同伸展开身躯的草木覆盖上一层嫩黄的细茸,人们的屋顶变得湿漉漉的,在与地面形成直角的阳光下变成带有微些砖瓦特有香薰的蒸汽,在严寒中不知所踪的鸟类与小动物从它们隐藏的很好的巢穴中钻了出来,在梁柱与屋檐,还有树林与草地间忙忙碌碌,唧唧啾啾。
“随着春季的来临,流感等呼吸道传染病暴发流行的因素在不断增加,而且烈性痘病毒畏惧的低温不复存在的情况下,疫情再次反扑的情况也很有很能发生……而当人体受凉时,呼吸道血管收缩,血液供应减少,局部抵抗力下降,病毒容易侵入――所以,”亚历克斯冷静地说道:“在这种情况下,裸泳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他身后不远的地方,维尔德格嗤嗤地笑出声来,显然他对此感觉非常有趣。
烈性痘病毒的疫情已经伴随着冬季的逐步退却而平息,即便有着能够强力遏制疫病泛滥、恶化的新药与之后在最短时间内研发、生产出来,数量充足的疫苗,西撒丁的几大疫情暴发最早最广的城市里,依然有着无数穿起全黑丧服的人们在悲痛中等待着情感与身体慢慢复苏――烈性痘病毒夺去了数十万人的性命,而在更多人的面孔与身体上留下了现代医学尚无法轻易抹去的痕迹。
痛苦已经结束,虽然遗忘还需要时间,但撒丁的民众显然需要一些比较振奋人心的事情来驱逐瘟疫的荫翳,取消封锁的城市,住宅区,大楼,房间被一一的打开,教堂中钟声齐鸣,人们拥挤在里面参加感恩弥撒,而后人们又走上了街道,在广场上跳舞,在众目睽睽下毫无顾忌地拥抱在一起,餐馆,酒吧里也很快挤满了人,老板完全不介意拿出最后一瓶存货与欢乐的幸存者们共享……数小时乃至数天的狂欢结束之后,生活逐步回到了原有的轨迹上,人们重新投入到更加紧张与热烈的工作中去――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已经忘记了亚历克斯,他们的王储,如果说以前撒丁的人们只是认可与支持,那么现在就是狂热的拥护了,报纸上不间断地出现有关于王储的种种消息,他回到首府了,他仍旧住在皇冠城堡,女王陛下正在逐步授权王储处理更多的王室事务,他将继续在国立大学担任古文学与炼金课程的客座教授,他依然是国立大学古图书馆的常驻成员之一……以及,他的感情问题。
除了经常与王储同行出席各类晚会的安妮,还有一直在萨利埃里家族照拂下的莉莉之外――远在贝弗里的巴巴拉也经常被提起,不过这其中并没有什么恶意,只是撒丁民众再一次意识到他们的王储已经是30出头的成年男性,应该有个高贵而美丽的未婚妻,最好快快结婚,生个继承人,鉴于撒丁已经修改了王室继承法,男孩女孩都不错,最好按照撒丁的幸福家庭标准,三男两女。
对此来自于异位面的不死者不置可否,他只要民众对他的支持能够维持到他取得自己所需的东西就可以了――至于原因与方式只要对他的行动与思考没有太大的影响一概可以忍耐――但令他感觉古怪的是身边越来越多的人类女性,年轻,充满魅力与激情,譬如现在面对的这个――如果他没记错,他今天参加的是一个在温室植物园内举办的慈善午后餐会。
这里的材料新鲜而丰富,决定乘此机会做一次全面采集工作的巫妖谢绝了主人的陪伴,一个人(维尔德格尾随)走进了层层叠叠的植物帘幕之内。
他原本是想客串一次赫尔墨斯(希腊神话中诸神信使、咒语发明者、死者的向导、商人和小偷的保护者――赫尔墨斯,手持双蛇杖,7世纪,赫尔墨斯与炼金术发生了关联。炼金术士被视作从事炼金术技艺者――赫尔墨斯的子孙。双蛇杖与之产生了清晰的神秘的关连);结果遇到了引诱修拉斯的水妖(《修拉斯和水妖们》是英国画家沃特豪斯的作品:月夜里,几个花般妩媚的水妖,在睡莲池中半裸着身子引诱美少年――希腊神话中无畏的英雄海拉库勒斯的侍从修拉斯――下水。终于,修拉斯禁不住诱惑,下水了,并永远消失了踪迹)。
可惜的是现在从茂密的林叶间投射下来的并非冰霜般的月光,而是如同碎金的阳光,女妖面对的并非是修拉斯,一个涉世未深的热血少年,而是一个二百七十余岁的不死巫妖,所以她也只有遗憾地站起身来――她的身体洁白如牛乳,丰腴如珍珠,眼神迷离,声音甜蜜而沙哑。
“多谢关心。”赤裸的年轻女性从黯蓝色的池水中站立起来的时候,白色与紫色的睡莲轻轻的浮动着:“抱歉打搅了,殿下。”她拿过搭在树枝上的天鹅绒――整幅的天鹅绒,就如希腊女性那样缠裹在身上。
走的也是干脆利索。
维尔德格对亚历克斯眨了眨眼睛。
***
莉莉看到一个大约二十如许的女孩子神情局促地从温室的边缘走入人群,她褐色的头发已经挽起,高高地盘在脑后,金丝与银丝交织的发网罩在圆滚滚的发髻上,与之相配的是一件被取名叫“绢丹”的礼服。由金色、红色和棕色三种颜色的锦缎组成。
她显然还不怎么习惯这身装扮,时不时地借着每一个细小的机会审视自己的衣服与佩饰,包括餐桌上的银壶倒映出来的影子――这个女孩子大概是第一次涉足社交界,年龄上来说晚了点,选择的时机也不怎么好,那身礼服也是个令人遗憾的地方,它质地轻薄,明艳华贵的锦缎中夹织着金属丝,因此总有着星星点点的光亮在每一个转身间闪烁,在富丽堂皇的镀金叶形装饰与着水晶分枝吊灯的光辉下或许可算的上是相得益彰,但在这个有着无数暗绿、碧绿、浅绿、嫩绿……的肥大叶子,以及纯净阳光的温室植物园里却显得过于刺目――尤其是这个午后餐会的主题是慈善与祈祷,几乎所有人的衣着都是简单,朴素,甚至于暗沉的――至少在样式与颜色方面。。
在这种场合与时刻,最不用担心出错的就是黑色与白色,譬如安妮身上的那件乳白色开司米小礼服裙,又软又暖和,而且相当得体;莉莉的眼角余光看到阿涅利首相的女儿不动声色地将那个女孩子带到一丛白色,红色与金黄色交错的气生兰花前,并且在简短的交谈后将自己原本搭在手臂上的,绣着精美花纹的开司米披巾为她披在半赤裸的肩膀上,现在她看起来好多了。莉莉摇了摇头,她在踏入这个圈子的时候可没那么幸运,就算有着巴巴拉的悉心教导,来自于西撒丁海边小渔村的小姑娘还是会有那么几次发现自己与所有人格格不入的时候,幸而她的神经也足够坚韧,把自己当成新潮流的倡导者继续面无愧色地从平素难以接近的目标身上争取尽可能多的机会与利益――为了那些亟需帮助的人们,比起他们摇摇欲坠的生命之火来说,一时的难堪与冷遇真不能算是什么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