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9月,虽然已是初秋时节,但仍然感觉燥热难耐。
吕乔一夜折腾,几乎未眠。
都说秋天的蚊子咬人很疼,她终于体验到秋蚊子的厉害了。一夜的功夫,吕乔的脸庞,胳膊、小腿都被叮了一串串红疙瘩,又痒又痛。早上,心绪郁闷的她没有吃看守所供应的早饭,坐在天井里烦躁地看着身上密密麻麻的小红点,委屈十足地抚摸着这些蚊子的杰作。胡丽和辘轳还有闲心逗趣,说她的血是甜的,所以看守所的蚊子集体会了一次餐,弄得吕乔哭不是笑不是。
“我就是赶到这里来喂蚊子的,你们开心吧?”吕乔自嘲地说。
好在,有胡丽和辘轳的关照,吕乔觉得,就是这样的取笑也像是一杯热茶一样熨平了心口的皱褶,使人感觉到瞬间的服帖,让已经开始的羁押日子不会感到太孤寂、太可怕。
就在与胡丽和辘轳逗笑的当口,号房门打开了,进来两位女警官。吕乔见其他羁押人站立起来,她也跟着站起来,将头稍稍低垂着,眼角的余光可以看到,其中的一位是昨天晚上接她的警官,还有一位没见过。她想,应该是来换班的警官。两位警官低语了一番,能感觉到她们正在说她。
“吕乔,”昨天晚上接她的警官对着吕乔喊了一声。吕乔没有应声,她也不知道怎样应答,所以没有吭声。
“吕乔,警官喊你的名字,你应该答‘到’,知道吗?”
“嗯。”吕乔应了一声。
“是‘到’!不是‘嗯’!怎么搞的?”昨晚的警官有些不悦。
“知道了,是‘到’!不是‘嗯’!”。吕乔心里更不悦。
号房里有几个人躲在一边嗤嗤地笑,笑的挺复杂。
“谁在笑?是谁?”昨晚的警官一脸严肃,用眼睛严厉地扫了一遍横七竖八站在那里的羁押人。“都给我听好了:今后有新进来的,互相提个醒,起码的监规纪律都要遵守,否则这里不就成了菜市场啦!”
“胡丽,这里的卫生搞干净点,内务要整洁。你,还有你,”今天的警官指着一个只穿了一件短背心的女人,发出了一连串的问号:“不知道这里不能穿背心吗?你有那么热吗?穿给谁看啊?”又指了指其中一个披散着头发的女人:“像个疯子一样,头发弄弄好!”
那个披散着头发的女人为自己辩解道:“报告警官,我的发卡没收了,没有东西扎头发。”
“自己想办法。人家吕乔也是长头发,她的头发怎么就不乱呢?真是莫名奇妙的理由。”昨晚的警官双手搭在后背,表情十分严肃。
头发也要管。吕乔暗暗地在心里笑了起来。早上一起来,她就用水将头发弄湿了,然后在脑后编了一条辫子,用几缕头发缠绕在发梢处,权当扎了一根橡皮筋。尽管没收了发卡,起码自己的头发没有违反这里的规定。谢天谢地。
“报告警官,这件背心是别人扔掉的,我没有衣服穿,就捡来穿了。”那个穿背心的女人凑热闹说。
“脱下来,扔掉!”昨晚的警官皱皱眉:“听见没有,现在就扔到垃圾桶里去!”
背心女人很不情愿,迟疑地站在原地不动。
“胡丽,给她找一件衣服。”
“是!”胡丽赶忙走进里间,一阵翻找,找了一件毛衣出来:“报告警官,只有毛衣。”
“毛衣就毛衣,给她换上。”
胡丽麻利地将背心女人的那件露着肚脐,紧绷绷的背心撕扯下来,将一件高领毛衣套在了背心女人的身上。
今天的警官嘴角露出淡淡的笑,与昨晚的警官交换了一下眼神。
直到警官们走出号房,准备关上铁门的瞬间,吕乔才将头抬起来,看了一眼那厚重的、即将关闭的铁门,还有铁门外布满电网的高墙。
背心女人一边气鼓鼓地往脖颈处死劲拽着扎皮肤的高领子,一边嘟嚷着热死了、热死了,还一边大骂胡丽缺德,生儿子没屁眼。胡丽哈哈大笑说:“放心,我儿子有屁眼,长得比你高,你说晚了。”辘轳带着几个人围着背心女人又笑又叫,好不热闹。
吕乔继续默默地在天井里呆着。
里间的通铺和外间的天井,被羁押人称作是:“一室一厅”。早上六点,这道阻隔里间和外间的铁门准时打开,羁押人起床到天井里洗漱、如厕,用餐;晚上九点,这道铁门又会准时关闭,羁押人就不能再到天井里活动。有再如厕的人,就只能在通铺最靠里的墙根便池里解决问题。便池的周边放置了很多装满水的塑料桶,那是用来夜间冲厕所用的。
一群鸟雀从她头顶上方那一块只有十几平方米的、用钢筋架起来形成了网格的天空掠过,扑扇着翅膀逗引着这群没有了自由的人们;时而一朵白云在网格里变化着形状,随意地从这块网格飘移到另外一块网格,与蓝天一起俯视这里的一切;时而还能听到民航客机的轰鸣声,一架架飞机从网格上空或者飞过去,或者飞过来。吕乔根据飞机的走向,以及低空飞行的航速,知道这座看守所离机场不远,她确定,这些能够看清型号和所属航空公司标志的飞机都是在这座城市的机场起飞或者降落的班机。
“在飞机上应该可以看到这座看守所”,吕乔心里想着,“一定可以看到”。她居然后悔以往乘坐飞机即将起飞或者降落时,只是从高空俯瞰地面的房屋和稻田,甚至还有公路上疾驶的车辆和行走的人群,为什么就没有发现还有看守所这一类关押人的地方呢?
吕乔就是昨晚从飞机上掉下来的,稳稳地砸在这个禁锢的樊笼里。极大地讽刺啊!一个已经自认为可以远离樊笼的她,网上追逃都难以找到的她,怎么就那么粗心呢?就这么简单的、无可抗拒的被关进了这座牢笼?吕乔恨自己恨的牙痒。她忽略了一个最主要的词语,那就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其实她并不是不懂得这个道理,她只是想忽略,只是想还有“侥幸”这个自己骗自己的词组存在。再说了,自己究竟有什么罪?真是说不清,理更乱。
不过,此时的吕乔并不十分关心自己的案情,让人心急如焚的只有母亲和晓鹭。自己倒霉不说,还把这一老一小丢在外地。如果张君毅稍微耽搁一下,母亲还算好,临出差时,买了许多菜,不至于一时半会儿饿肚子,关键是晓鹭怎么办?周五没有人接孩子,怎么办?
吕乔脑子里一片空白,心就在嗓子眼卡着,她好像已经看见晓鹭站在学校门口,哭着喊妈妈!
张君毅啊张君毅求你快点吧、快点吧!郑东升啊郑东升,救救孩子吧!吕乔任由思绪不停的延伸、延伸,晕乎乎就要倒在地上。
辘轳拿着躯蚊水,准备递给吕乔。“哎,怎么啦你?脸色这么难看?蚊子咬就咬了,也不至于咬了你的命吧?”辘轳望着吕乔一脸煞白,也跟着惊慌起来。“胡丽,你快来!”
“驱蚊水没有用,用花露水可以止痒。”胡丽以为还是蚊虫叮咬的事,走到吕乔身边一看,也有些慌乱。“谁有风油精?拿来用用,快点!”说着,将吕乔扶到靠墙的一张矮凳上坐下,用手指狠劲地掐吕乔的人中。又将有人递过来的风油精抹了一点在吕乔的鼻孔、太阳穴。然后又用水舀子装了一点冷水,洒在吕乔的脸上。
吕乔终于缓过神来,尽管头还是晕的,但意识已经恢复。她看了看围着她的这些人,不禁流下来眼泪。